银针刚插进袖袋,差役就冲进来,手里捏着一封火漆信。
“大人,听雪楼送来的,没署名,只盖了‘雪痕’印。”
柳含玉抬手接过,指尖一搓,火漆没裂,倒是纸面泛着冷光。她没拆,直接问:“送信的人呢?”
“一放下就走了,披着斗篷,脸蒙着,连马都没留。”
她把信搁在案上,抽出银针,在纸角轻轻一划。纸面起了一层细毛,和母亲手稿里夹过的雪麻纸一个样——听雪楼特供,外头买不到。
“不是假的。”她低声说,“可也不是好心送线索。”
助手站在旁边,咽了口唾沫:“会不会是顾尘疏?”
“他要见我,会敲画轴,不会玩这套神神秘秘的。”她拆开信,扫了一眼,眉头一拧。
信上就两行字:“陆青崖三年前曾入甜水巷,夜访乐春坊。事涉旧案,慎查。”
她冷笑:“说得跟真的一样。三年前陆青崖‘已死’,谁看见他去了?哪个时辰?见了谁?一句交代没有,就让我信?”
助手不敢接话。
她把信拍在桌上:“查三日内甜水巷出入记录,尤其是乐春坊后巷的脚夫、送炭的、挑水的,一个别漏。另外,去查昨夜大理寺拿走的底档,有没有被翻动过。”
“您这是……信了?”
“我不信信,我信纸。”她站起身,“但既然他们肯用真纸写假话,那就说明,里头有真东西不敢明说。”
她抓起针囊,往外走。
“您去哪?”
“听雪楼在城西有处联络点,废织坊底下。既然信从那儿来,我就去那儿看看,到底是谁在玩文字游戏。”
——
废织坊的门歪在墙边,柳含玉蹲下身,从针囊里抽出一根细针,插进门缝右侧第三块砖的裂缝里,轻轻一挑。
“咔”一声,地砖松动,露出向下的阶梯。
她摸黑往下走,鼻尖立刻撞上一股陈年墨臭。墙角堆着几卷皮纸,桌上倒着半截蜡烛,火早灭了。她掏出火折子一点,光一晃,看见墙边钉着一幅烧了一半的画。
画上是个女子侧影,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支铜笛。她凑近看,笛身刻着一圈涡纹,逆旋,和铜哨上的“归墟引”一模一样。
“铜笛……”她喃喃,“云娘唱《折柳曲》,提‘铜笛吹寒月’,不是巧合。”
她用银针背面轻轻刮画纸背面,纸纤维被刮起,显出几道压痕——“铜笛”二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声起时,面落。”
她眼皮一跳。
凶手不是杀人后剥脸,是吹笛时动手。声音是信号。
她再往角落扫,发现画纸边缘有个极小的“崖”字,笔锋细而稳,收尾带钩,像极了母亲手稿里记过的“画师陆某”落款习惯。
“陆青崖画的?”她盯着那字,“可他为什么要画这个?提醒我,还是警告别人?”
她把画残页小心揭下,收进针囊,正要走,脚下一滑,踩到块碎纸。捡起来一看,是半片火漆印,和她收到的那封信上的一样。
她眯眼。
有人先她一步来过,还烧了画,走得急,连火漆都没捡干净。
——
回理刑司的路上,雨又起了。
她刚迈进门,教坊司的掌乐使就在堂下等着,披着油布斗篷,手缩在袖子里,站得笔直却不自然。
“柳大人,我……是来补供词的。”
“哦?”她坐下,“云娘的事?”
“是。她……不止唱《折柳曲》。每月初七,她还会单独清唱一段没人听过的调子,只给一个人听。”
“谁?”
“我不知道名字。每次都是内侍来接,蒙着脸,不说话。唱完,会给一锭银子,上面刻着‘无纹’。”
柳含玉眼神一沉:“银子呢?”
“被……被上面收走了。”
“上面?”她冷笑,“教坊司上面,是礼部,还是宫里?”
掌乐使不答,只低头。
她忽然起身,绕到他身边,手一扫,他袖口一空,掉出一块铜片。
她捡起来,指尖一搓——冰凉,无纹无孔,边缘毛糙,像是刚从大件上锯下来的半成品。材质和铜哨一样。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我不能说。”
“不能说?”她把铜片拍在案上,“云娘被剥脸,你袖子里揣着和凶器同料的铜片,还说‘不能说’?”
掌乐使抖了一下:“有些事……连理刑司也不该问。”
“那你们问了?”她逼近一步,“谁让她唱那支没人听过的曲子?谁收走了带‘无纹’的银子?谁在背后盯着我查案?”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声音发颤,“我只知道,那人不喜欢戴面具的人,说他们……藏得太久。”
柳含玉猛地顿住。
藏得太久。
云娘是“货”,不是歌女。她活着就是个标记,死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她盯着掌乐使:“你今晚来,是想告诉我这些,还是想被我吓出来这些?”
“我……我只是怕。”他往后退,“怕下一个,轮到我。”
她没拦他,只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背影,慢慢把铜片翻过来,在灯下细看。
背面有极浅的刻痕,像是被人用针尖匆匆划过。她用银针顺着划痕走了一遍,拼出半个字——“崖”。
她呼吸一滞。
不是“陆青崖涉案”,是“陆青崖被栽赃”。
有人用他的名字传信,又用他的笔迹烧画,再让教坊司的人带出半块铜片,刻上他的名字——全是为了把她引向一个方向。
可为什么?
她把铜片和铜哨并排放在案上。一个完整,一个残缺;一个埋了二十年,一个今夜出现。
她忽然笑了一声。
“要我信陆青崖涉案,就得让我查不到别的路。”她指尖敲着铜哨,“可你们忘了,他要是真想藏,就不会在画上留‘崖’字;他要是真想害我,就不会让我看见‘声起时,面落’。”
窗外雨声变密。
她吹灭灯,只留一句:“你们怕我查,所以设局;可你们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想让我查什么。”
铜片在案角微微反光,像一只半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