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营中的进攻号角,杂乱而歇斯底里。
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没有排山倒海的整齐步伐。
“快!快冲过去!”
“冲过河去就有活路!”
“后退者斩!冲啊!”
数以万计的梁军士兵,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和刀背皮鞭的驱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冰封的野河河面。
士兵们大多眼神麻木,脸上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北岸联军阵地的刻骨怨恨。
他们推搡着,拥挤着,在湿滑的冰面上踉跄前行,不断有人失足滑倒,引发小范围的混乱和践踏。
北岸联军阵线,却是一片死寂的肃杀。
胸墙之后,无数双眼睛透过垛口和枪林,死死盯住南岸缓缓压来的黑色人潮。
长枪兵们调整着呼吸,将身体的重心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木石工事,放平的长枪微微调整着角度。
弓弩手们立在土台和矮垒上,手指搭在弓弦或弩机上,肌肉紧绷,默默估算着距离。
土丘王旗下,李存勖按剑而立。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强弩的有效射程。
南岸梁军阵中,那些被勉强组织起来的弩兵,首先发出了攻击。
他们多是汴梁禁军残余,装备着相对精良的蹶张弩或腰引弩。
“放箭——!”
“嗡——!”
一片并不算十分密集,却带着凌厉尖啸的弩矢,从南岸腾空而起,朝着北岸联军的阵地狠狠泼洒下来。
梁军毕竟曾是大梁精锐,即便在如此窘境,这些弩手的齐射,依旧保持着一定的准头和力度。
“举盾——!”
“避箭——!”
哆哆哆哆!
弩矢狠狠钉在联军高举的蒙皮木盾上,夯土的胸墙上。
有的直接穿透了少数倒霉士兵脆弱的皮甲,带出一蓬蓬血花。
“呃啊!”
“我的腿!”
惨叫声在北岸阵线中零星响起。
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被身后的同袍迅速拖下,空缺立刻被补上。
阵线上,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弓弩手——!”
北岸矮垒上,晋军弓弩指挥官的声音冰冷而沉稳,紧紧盯着涉水过半的梁军前锋。
“目标。南岸滩头!”
“覆盖射击,放!”
嗡——
遮天蔽日的箭雨,从北岸的土台矮垒后猛然爆发。
箭矢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尖啸,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抛物线,朝着梁军士兵的头顶,无情地覆盖下去。
“举盾!快举盾!”
晚了!
第一波箭雨,狠狠砸入梁军队列最密集的区域。
噗噗噗噗噗——
那不再是零星的惨叫,而是成片响起的撕裂声和濒死的哀嚎。
正在涉水的梁兵,首当其冲。
无数士兵被箭矢贯穿身体,一声不吭地栽倒在水里,翻滚着沉没,冒起一串串血泡。
冰面上的梁兵,更加无处躲藏。
箭矢轻易穿透他们简陋的皮甲,甚至单薄的衣衫。
胸膛被洞穿!
脖颈被射穿!
眼窝被钉入箭杆!
成排成排的梁兵,惨叫着扑倒在冰面上,身体抽搐着。
迅速被后续涌上来的同伴踩踏而过,或者直接滑入冰冷的河水中。
仅仅第一轮齐射,南岸滩头和冰面上,就倒下了密密麻麻一层尸体和伤员,哀鸿遍野。
鲜血汩汩流淌,将冰面染成大片大片的暗红,又迅速冻结,使得后续梁军的行进更加艰难湿滑。
“不要停!冲过去!冲过去就能活!”
梁军军官红着眼睛,用刀背疯狂抽打着畏缩不前的士兵。
后续的梁军,被死亡和恐惧驱使着,嚎叫着,踏着同袍的尸体和滑腻的血冰,继续向前涌。
他们也开始用手中的弓箭,进行零散的反击。
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向北岸,大多徒劳地钉在工事上。
北岸联军弓弩手面无表情,在军官精准的口令下,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踵而至。
每一次齐射,都带走大片大片的生命。
箭矢仿佛无穷无尽,从后方被民夫源源不断运送上来。
“长枪兵——准备——!”
胸墙后,晋军老卒的低吼声响起。
最惨烈的时刻,即将到来!
第一批梁军士兵,终于嚎叫着冲过了河道,踏上了北岸的滩头,疯狂地扑向联军森严的枪阵和冰冷的胸墙。
“杀——!”
梁军士兵瞪着赤红的双眼,挥舞着刀枪,试图用身体撞开挡路的长枪,或者徒手去攀爬那滑溜结冰的土墙。
“刺——!”
回应他们的,是晋军军官冰冷无情的命令。
“噗嗤!咔嚓!”
前排的晋军长枪兵,身体死死抵住胸墙,手臂肌肉贲张,丈八长枪带着巨大的力量,精准而狠辣地向前突刺。
轻易洞穿扑来的梁兵胸膛、咽喉、小腹!
血花四处喷溅,染红了胸墙,染红了联军士兵的甲胄和脸庞。
不断有梁兵被数杆长枪同时刺穿,挑在半空,被像破麻袋一样甩出去。
也不断有联军士兵,被梁兵投掷的石块砸中面门,或者被垂死敌人掷出的短矛刺中,闷哼着倒下。
浮桥附近,李建及率领的“横冲都”,如同铁壁,牢牢扼守着咽喉。
梁军数次组织精锐猛攻,都被那密集如林的丈八长枪,无情突刺,狠狠怼了回去。
桥头堆积的尸体,已经快要与胸墙等高。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消耗阶段。
梁军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北岸的钢铁防线。
他们嚎叫着,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扑上来,又在联军的箭雨和枪林下成片倒下。
北岸的壕沟,很快被尸体填平。
胸墙下的土地,被鲜血浸透,变得泥泞不堪,滑腻无比。
联军阵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成德、义武军防守的段落,数次被亡命的梁军突破缺口。
双方士兵,在胸墙后,在矮垒上,展开惨烈的白刃厮杀。
全靠晋军老卒组成的预备队,和李建及部这样的精锐及时反扑,才堪堪将突入的梁军绞杀,用尸体重新堵住缺口。
箭矢,在空中交织飞舞。
梁军的弩箭,不时给联军造成杀伤。
但联军的弓弩覆盖,更加致命。每一次齐射,都在梁军密集的队形中,清理出一片空白。
滚木擂石也从土墙上推下,沿着缓坡翻滚,砸得冰面上的梁军人仰马翻。
时间,在血腥的厮杀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昏黄,寒风更加刺骨。
野河两岸,已然化作巨大的人间炼狱。
南岸滩头和陈旧的冰面上,梁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鲜血将大片河面彻底染成暗红色,在夕阳下反射着妖异的光芒。
北岸胸墙之下,同样伏尸累累,联军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
土丘之上,李存勖一动不动,冷眼俯瞰着这血腥的绞肉场。
他在等待,等待着那最终的时刻,等待着周德威预言的雷霆一击的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