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光线变得愈发昏黄粘稠，涂抹在野河两岸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北岸联军的主阵地，在梁军一波又一波绝望而混乱的浪潮冲击下，岿然不动。
胸墙前伏尸累累，壕沟早已被填平。
晋军的长枪，依旧如林挺立。
弓弩的齐射，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悸的节奏。每一次嗡鸣，都带走大片生命。
然而，持续的血腥消耗，也在一点点蚕食着联军的体力。
成德、义武军的士兵眼神愈发空洞，机械地刺出手中的长矛，手臂早已酸麻不堪。
就连晋军老卒，呼吸也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旋即被寒风冻成冰晶。
土丘王旗下，李存勖扫过整个焦灼的战场。
时机正在接近，但火候还差一分。
需要再添一把柴，再浇一勺油，将梁军这口即将沸腾的锅，彻底烧干，烧裂！
李存勖猛地一挥手。
身后侍立的传令兵，早已等候多时，立刻挥动手中一面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三角令旗。
没有震天的鼓角，只有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唿哨，迅速传遍北岸阵线后方，那片暂时沉寂的骑兵休整区域。
那些原本或坐或卧，默默喂马擦枪的沙陀轻骑兵们，瞬间如弹起！
他们迅速披上轻便的皮甲或锁子甲，检查着弓袋箭囊和腰间的弯刀。
很快，第一支百人队集结完毕。
带队的，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沙陀百夫长，狞笑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猛地一挥手。
百余名沙陀轻骑，从联军阵地侧翼的一片枯树林后，猛然窜出。
他们，没有直接冲击梁军正面厚实的阵线。
而是沿着冰封的河岸边缘，借助地形和尸堆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梁军庞大阵线的右翼结合部猛扑过去！
那里，汴梁禁军残部和魏博军的衔接处，明显有些混乱和脱节。
马蹄裹着厚布，踏在冰泥混合的地面上，声音沉闷而迅疾。
直到他们冲至梁军侧翼不足百步之地，梁军才猛然惊觉！
“右侧！右侧有骑兵！”
“沙陀狗！是沙陀轻骑！”
正在埋头向前拥挤的梁军步卒，仓促回头。看到那百余骑旋风般卷来的沙陀骑兵，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们本能地想要举起长矛结阵，但阵型本就混乱，侧翼更是薄弱。
“放箭——！”
咻咻咻——
一片密集的箭雨，从奔驰的骑兵群中泼洒而出。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侧翼突袭，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梁军队列防护最薄弱的地方。
噗噗噗！
“啊！我的眼睛！”
“救命！”
数十名梁兵应声倒地，队列更加混乱。
沙陀轻骑根本不做停留，像真正的毒蜂，蜇人即走！
射出箭矢后，他们猛地一拨马头，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在梁军仓促组织的反击箭矢落下之前，已然擦着梁军阵线的边缘，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迅速消失在尸堆和硝烟之后，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梁兵。
还没等梁军右翼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左翼方向，又是一阵骚动和惨叫。
另一支百人规模的沙陀轻骑，以几乎完全相同的方式，狠狠“蜇”了梁军左翼一口，射翻一片士兵后，扬长而去！
紧接着是后阵！
是两军结合部！
是辎重辅兵聚集的区域！
沙陀轻骑的百人队，像无穷无尽的幽灵狼群，一支接一支地从北岸联军阵后不同的隐蔽处悄然射出。
选择梁军阵线上，任何一处看起来松懈、混乱、薄弱的点，发动迅疾如风、凶狠致命的突袭！
他们绝不恋战，每一次冲击都快如闪电。
射出两三轮箭矢，用弯刀砍翻几个外围的倒霉蛋，制造一场局部的恐慌和混乱后，立刻远遁，绝不给梁军调动兵力合围的机会。
这种无处不在，防不胜防的骚扰战术，效果是致命的！
梁军庞大的阵线，像一个浑身破绽的巨人，被无数细小却带着剧毒的蜂群，反复叮咬。
每一次袭击，虽然造成的直接伤亡不算巨大。
但那种随时随地可能被攻击的恐惧，那种无法捕捉、无法反击的憋屈，极大地加剧了梁军士兵的紧张和疲惫。
军官们疲于奔命，试图堵住每一个漏洞，却按下葫芦浮起瓢。
整个梁军的进攻节奏，被彻底打乱，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崩溃的边缘。
“骑兵！我们的骑兵呢？”
“去拦住他们！”
有梁军将领气，急败坏地嘶吼。
梁军并非没有骑兵，但数量本就锐减，且战马大多因草料短缺而瘦弱不堪，体力远逊于养精蓄锐的沙陀轻骑。
偶尔有几股梁军骑兵鼓起勇气试图追击，却很快被沙陀轻骑利用速度和机动性远远甩开。
甚至被引入预设的埋伏点，遭到交叉箭雨的覆盖，损失惨重后狼狈逃回。
饥饿的战马，根本无力支撑长时间的追逐战。
混乱和恐慌，在梁军庞大的阵线中快速蔓延。
就在这持续不断的袭扰达到高潮时。
一支规模约三百人的沙陀精骑，在一员大将的率领下，从联军阵中猛然扑出，直插梁军中军与右翼结合部的一处巨大缺口。
那里，因为连续的攻击和调动，阵型已然散乱，露出了脆弱的软肋。
率领这支骑兵的，正是晋军骁将，李嗣源！
他身披李存勖赏赐的，与王旗卫队同制的玄色精良铁甲。
甲叶厚重，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铁面，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战火的眸子。
“破阵——！”
三百沙陀精骑齐声怒吼，狠狠捅进了梁军阵线的伤口。
“噗嗤！咔嚓！”
挡在正前方的梁军步兵，被撕裂，撞飞。
李嗣源马槊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他根本不理会那些零星的抵抗，目标明确，直插纵深，搅他个天翻地覆！
然而，这一次，梁军似乎有所准备。
中军方向的弩兵被紧急调集过来，一片密集的弩箭，朝着这支突入过深的沙陀骑兵覆盖而来。
周围反应过来的梁军步兵，也嚎叫着围拢上来。
长矛如林，试图将这三百骑困死！
“保护将军！”
亲兵们嘶吼着，用身体和盾牌，为李嗣源格挡箭矢。
但，箭矢太过密集！
尤其是那些蹶张弩射出的重型弩箭，力道惊人。
铛！铛！铛！
噗！
李嗣源胯下的战马率，先哀鸣一声，连中数箭，轰然倒地。
李嗣源反应极快，一个翻滚落地，成为了弩箭的活靶子。
咻咻咻——
无数支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狠狠攒射在李嗣源那身精良的玄甲之上。
弩箭、轻箭、流矢……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身形连连晃动。
更有数支力道极强的弩箭，狠狠钉穿了他肩甲和腿甲的薄弱处，透甲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