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狗儿恼怒的吼声中,二白二害身后的墙壁露出了一个窗口,四人迅速后仰翻出,而在同一时刻,塔楼下沉。
崔花雨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但也因为敌人的反咬一口而理所当然地生气了,就在窗口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她像一束光一样倏地穿了出去。还好长了一副苗条的好身材,再胖哪怕一两肉也会被卡住。
天下武林,无人不知《花稼之舞》所蕴含的轻功冠绝天下,当年飞鸿子主要就是倚仗该绝技与落红神尼周旋了三百招。但有谁听说过龟忍轻功足以与之媲美呢?谁又见过跑得如此之快的乌龟呢?若非亲眼所见,这件事情恐怕只有王八与鳖才会相信。
塔楼极速下坠。崔狗儿有点乱。掌功三点八流,轻功八点三。
有木香沉在呢。他其实也来得及追杀出去,就是顾及崔狗儿而放弃。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弯刀再虚空一劈,借助刀气反弹之力腾空而起,待到塔楼轰然着陆之后,两人适才落地。
塔楼烟尘弥漫,轰鸣不休。木香沉说:
“当真下不了手。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词不适合在咱四季歌内部出现。”没曾想崔狗儿气消了,笑道,“下不了手就对了。”
“怎么又对了呢?”
“就算下手杀了他们,我敢保证塔楼也照样掉下来。要是这样的话,四妹她此时也在咱身边。”
“在咱身边不好吗?”
“万一出不去呢?好歹活一个。”
木香沉哑然失笑。崔狗儿又说:
“四妹追出去了,那四个怪人就跑不了,就算没胆杀,至少能押着他们回来救咱俩出去。所以说,你们的心慈手软反而是好事。”
“你的嘴巴就是能将黑说成白的。谢谢理解。”木香沉持刀,与崔狗儿背靠背,警惕地观察着,尽管塔楼早已变成了小黑屋。又说:“就怕四妹只身追击,对方使诈。”
“放心啦。四妹出身虽穷,但也不是一味吃素长大的。但逢危急关头,她会有好的发挥。她不会再犯错的。”
“服你了。三弟不妨再想个办法出去。”
“这鬼屋空气稀微,闷得我心发慌,哪里还能想得出办法?你的万年刀能砍破这墙壁吗?”
“墙壁之外还是墙壁,只能砍塔尖。”
“塔尖半天高,哥腾空砍它,它能受多少力?”
“一点一点砍。”
“把自己的命砍没了都。”
“你往边上靠一靠,我先试一把看看。”
“别试啦,没用的,塔尖铸铁比狗哥的脸皮还要厚。”
崔狗儿吓一大跳,巧的是一把跳上了木香沉的怀里。谁在说话?是人是鬼?快快现身。木香沉将他扔了,说:
“是格格。”
“香哥——”就是其其格。
塔楼的角落开出了一道暗门,从暗门涌出来的烛光将其其格送进了木香沉的怀中。她欢喜得哭了:
“就知道香哥会来救我的。”
崔狗儿收拾着战利品,尤其中意袖枪。手上忙活着,嘴里也没闲着:“我说格格,你怎么知道香哥会来救你?”
“傲哥说的啊。”
“大骗子一个,以后少跟他来往。”
“那么,我投靠雨花谷如何?”
“钱带够即可,但收费标准不会低。”
“放心,我懂狗哥的规矩。”
木香沉对其其格说:“下去。”
“我不。你不觉得在这种情景下相会很让人感动吗?”
“不觉得,下去。”
老大不小了,这样抱着虽然很舒服,但不正经。其其格哼了一声,下落时顺势不小心亲了心上人一口。崔狗儿问:
“格格是怎么进来的?”
“就是从塔楼进来的啊。傲哥托人请鬼斧神工伪造了父王的塔楼令,还给了塔楼侍卫很多好处,但可恨这些侍卫两面三刀,让进不让出。三天前还不是这些怪人把守。”
“也是像我这样轰地掉下来的?”
“不掉。这塔楼能升降,稳得很。”
“升降开关呢?”
“不知道。”
“没有其他入口啦?”
“没啦。”
“完了。”
“完不了,傲哥事成之后会派人来救咱们的。”
“万一不成呢?”
“不成?不成就蹲一辈子牢。”其其格挽住木香沉的胳膊,“反正有香哥作陪,蹲两辈子也无所谓。”
木香沉说:“撒手。”
“不撒。见者有份,分你一条鞭子如何?改一改能当马鞭。”崔狗儿以为木香沉跟他要战利品呢。
“不撒,死也不撒。”其其格慢声细语,“追香哥这么多年,我从没遇上过这般美妙的机会。”
木香沉对崔狗儿说:“帮我劝劝她。”
崔狗儿对其其格说:“公主大人,我哥这个大情种不是你想抱就抱的,就算要抱也得讲究先来后到。不过再怎么排也轮不到你。”
“谁敢排在本格前面?”
“别乱劝。”木香沉暗中给了崔狗儿一个眼色。
崔狗儿说:“不乱劝怎么行?乱一个给你看看。”
又对其其格说:“阮郎馆,阮郎馆去过吧?阮郎馆里的三百六十五个俏妹妹都排在你前面。”
阮郎馆乃烟花之楼,名震蒙兀室韦,影响力不啻东胡都督府,有人敢跑去都督府墙角拉屎,但绝对没有人会在阮郎馆方圆百米内丢一颗瓜子壳,原因在本期中找。这一块不容一丝亵渎的纯净圣地就是傲木嘎跑断腿也要去的那个老地方,但他就找老情人。
“那是傲哥的地盘,本格哪天一把火烧了它。”
“地盘是傲哥的没错,但阮郎馆不是他的。阮郎馆的老板你见过没?别说是你,沃汗她都敢杀。”
“扯哪儿去了都?走,进地牢透透气去。”其其格不那么自然地咯咯笑了起来,看来也有她怕的人。
进了暗门就是地牢,无缝连接。这个地牢出乎意料地高级,一房一厅一厨一卫。进来的地方就是厅。
厅的东北角有一张书桌,桌上桌下、前后左右都堆满了书,连凳子都是书堆起来的。物质丰富,精神食粮也不缺。
书凳上有一位老头正襟危坐。老头虽形销骨立,但精神矍铄,一眼就能联想到他当年气宇轩昂之伟岸形象。他就是四十年前携手风夫人终结了蒙兀室韦百年烽烟的领袖人物苏合。
屋顶东南角有一条巴掌大小的管道犹如烟囱般直通而上,“极目远眺”就能看到一个满月大小的光点。
高级就体现在这一条管道上。先说基础功功能,常规的有通风透气,输送饭菜酒水等;非常规的就是充当望远镜,或听筒。
望远镜是苏合与世界“交流”的手段。听筒也是。听筒比较抽象,秉承先易后难的答题原则,所以放下回详解。
高级功能呢?
傲木噶与苏合的通信密道。
早在三两岁时,傲木噶就发现了这个烟囱。
调皮的小孩子就喜欢往稀奇古怪的地方钻。傲木噶就是爱跑塔楼,理由是这个地方不让进。越不让进就越吸引人,就越值得研究。
玩了三年一无所获,除了烟囱。那就往烟囱下功夫。
一开始他往烟囱里屙屎屙尿,再急也要憋着跑来这里屙,都督府大,上一趟厕所要跑一万米,也算是有练过。
那阵子苏合得有多遭罪啊。
再后来他就慢慢地往烟囱里扔杂物。杂物很丰富,从各种垃圾到山珍海味,再到金银财宝,无所不扔。稀罕不死你。
但怎么扔也填不满。他很不服气。
话说他人这么聪明,可能就是这个烟囱训练出来的。不服气就要动脑筋,脑筋动多了,智商便因此而大放异彩——烟囱里有怪物。
钻又钻不进去,所以,只能把怪物钓出来。
就像钓鱼一样。毕竟是怪物,鱼饵有讲究,先上虎鞭,红烧再经油炸的,然后往里放。有动静了。钓出来一看,鱼钩空荡荡的,虎鞭没了。再换一对清蒸龙胆进去。怪物还是不上钩。
怎么办呢?荤的不管用,来点素的。放四书五经进去,没上钩。放一本春宫图看看,还是没上钩。
不管放什么进去,东西没了,怪物就是不上钩。
论持久战。如果说傲木噶的体重有一百吨,那么九成九的含量是好奇心与耐心。又是一个三年过去。
再一个三年过去。
三个三年,也算是事不过三。在第四个第三年的第一天,转机出现了。他往鱼钩上放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怪物怪物,嘎嘎想和你交朋友。”
愚公移山式的精神打动了苏合。苏合早就推断出了搞恶作剧的人是个小孩。但这么些年过去,小孩也该懂事了。
于是,一人一怪之间漫长的通信生涯开始了。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简述。其实这个故事在苏合嘴里面动感千万倍。
苏合的话音富有磁性,不过鼻音也很重,所以有可能是坐牢坐出来的效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地气。其其格介绍过后,他客气了一下:“多谢二位小侠仗义相救。”
“还没出去呢,您老拿什么来谢?”崔狗儿手指塔楼里的四个大金字,“出去了也不用您老谢,您孙子已经代谢了。”
又说:“非谢不可,再来四字。”
“那不是金子,只是在铁皮上涂抹了金粉而已,敲下来卖了还不够工钱。”苏合大笑,“下次交易,记得提前验货。”
“是您老舍不得吧?”
“小侠可以马上验货。”
“出去之后,老子不让您孙子全家改姓崔,老子就不姓崔。”崔狗儿咬牙切齿,“孙子,你个大孙子。”
“小侠这一串‘孙子’叫得顺嘴,别人听起来也顺耳。”苏合眯着眼睛说,“老夫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小侠惩戒那孙子。”
崔狗儿马上换脸:“老英雄请说。”
“你我结拜兄弟如何?结拜之后,你弄他名正言顺。”
“好。”崔狗儿当机立断。
其其格对苏合说:“他这个人不是什么小侠,您别上当。”
“我说是他就是,你少管老人家的闲事。”
崔狗儿一脸坏笑,对其其格说:“拜完之后我也是你爷爷。”气得其其格又往木香沉怀里钻。崔狗儿问苏合:
“这里屁东西没有,老天爷也见证不着,如何行结拜礼?”
“既为兄弟,何拘小节?礼就不要了。”
“老哥爽快。老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崔狗儿忸怩作态。
“小弟也不啰嗦,老哥笑纳了,小弟请起。”苏合臭气相投。
“香哥你看看,看看他们,”其其格没话找话,缠着木香沉不放,“这哪里是死囚,明明是活宝。”
“活宝不好吗?”
“不好,”其其格连声惊呼,“不好啦,塔楼失火啦。”
“不必大呼小叫,铁楼能失多大的火?”苏合说,“大不了再多呆些时日,爷爷正好与小侠磨合磨合兄弟之情。”
“被关傻了。”其其格气得直跺脚,拉着木香沉跑回塔楼。
只见塔尖露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火把接二连三地往里钻。满天火花,在浓烟中飞舞,煞是好看。这下是真的好看了。
其其格大叫:“火烧不死人,烟能熏死人。”
新结义兄弟坐不住了,手牵手也来了。白跑一趟。其其格喊:
“回去回去,都回去。”
四人躲避着火把退回地牢门口。木香沉望着塔尖:
“也不知四妹怎样了?”
崔狗儿说:“二白二害身负重伤,就算重新打一次也赢不了四妹。这件事情不会有意外,最差的情况就是让他们跑了。”
又说:“放火的人应该是塔楼侍卫赶回来了。”
人命关天的事情,推论再有理,不见真相之前也是无理。情急之下,木香沉弯刀点地,拧身直飞塔尖。
但在一阵劈里啪啦、框里哐当之后无功而返。苏合说:
“塔尖铸铁比我义弟的脸皮还要厚,行不通的。”
崔狗儿说:“老哥别信格格的话。”
“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老哥好眼光。”
苏合对木香沉说:“试试堵缺口。”
节骨眼上,有一种办法叫做生吃。木香沉再一次飞身而起,空中出刀,硬从“扫榻以待”中砍下一字,紧接着刀尖挑住字,并以第四般断天刀“龙断之巅”又向塔尖直驰而上,进而在一通剧烈的金属摩擦声之后,字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孔洞。其其格拍手叫好:
“香哥好功夫。”
苏合亦然:“山河永固,一代新人换旧人。”
木香沉尚未收刀,其其格就已蹭了上来,揉揉肩擦擦汗,一边甜蜜蜜地问:“同样在狗堆里长大,为何我只练出了三脚猫的功夫?”
“这事儿你得问狗哥去。”木香沉闪过一边。
“出去之后,我就去狗场干活。”其其格追上去。
“单恋也不失为一种美德,”苏合慨叹,“只亏不欠。”
“新娘没到就放炮,高兴早了。”崔狗儿泼了老头与美女一头凉水,他指着塔尖说,“你们看那什么东西,要死人啦。”
众人向上望去,塔尖周边又出现了数个铜钱大小的孔洞,正往下流淌着石脂水。石脂水,俗称猛火油。猛火油淌进塔楼约三五尺深,便被火星点燃,片刻间已呈燎原之势而不可阻却。想在这熊熊烈火之中,再次上去堵枪眼,无异于痴人说梦。苏合大喊:
“关闸门,关闸门。”
其其格启动开关,埋怨:“您说铁楼能失多大的火呢?”
“英雄老矣,犯错很正常。”
随着钢铁暗门哐当落地,地牢就彻底变成了烤箱。“黄土焖鸡,”崔狗儿一声叹息,“我的拿手绝活,根据的就是这个原理。”
又问:“塔楼不下来的时候,外面这块地儿算谁的地盘?”
“当然是你老哥的地盘。”苏合说,“健身房。”
“那就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