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浴血徐州战旗扬
黎明前的黑暗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徐州大营的每一寸土地上。夯土墙的缝隙里,风裹着落马河的湿寒呜咽穿行,时而卷着枯草掠过值守士兵的甲胄,时而贴着地面蹭过营前的辕木碑——碑上那些刚描过红漆的名字,在墨色里泛着暗哑的光,像无数双睁着的眼睛,静静望着落马坡的方向。
柳芽站在营墙最高处的哨位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夯土,掌心却被张达那杆长枪的木柄焐得发烫。枪杆上缠着的旧布条磨得发毛,那是张达生前为了防滑特意缠的,布条缝隙里还嵌着一点暗红的血迹,柳芽用指尖摸过,仿佛还能触到当年张达在山海关守边时,被鞑子弯刀划开的伤口温度。他眯起眼,试图穿透眼前的浓黑——远处落马坡的轮廓隐在雾里,只有零星几点篝火在坡下闪烁,那是鞑子的前哨,像野兽夜里亮起的瞳仁,正死死盯着徐州大营这块肥肉。
“柳芽,嘴别抿那么紧,喝口热的。”孙老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粗陶碗磕碰的轻响。柳芽回头,见老根手里端着两个碗,一碗是冒着白气的粟米粥,另一碗里卧着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是营里难得的稀罕物。“昨儿个后厨老周偷偷攒的鸡蛋,说给你留着——知道你今儿要拼命,得垫垫肚子。”
柳芽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鼻间忽然一酸。他想起去年冬天,张达也是这样,把自己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冻得发抖的他,说“年轻人得多吃点,扛得住冻才能杀鞑子”。如今粥还是热的,鸡蛋还是香的,可递碗的人却换了。他低头喝了口粥,粟米的糙香混着暖意滑进胃里,却压不住心口那股发紧的慌——他知道,这碗粥,是用弟兄们省下来的口粮凑的,是用命换来的安稳。
“老根叔,”柳芽咽下嘴里的粥,声音有些哑,“张达大哥他们的名字,在碑上还清楚不?”
孙老根蹲在他身边,也喝着粥,闻言往营门方向瞥了一眼:“清楚着呢,我后半夜还去摸了摸,红漆没掉。那辕木结实,能扛住鞑子的刀枪,也能扛住咱们的念想。”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干硬的麦饼,“这是张达临走前塞给我的,说要是他回不来,让我替他多吃两口,别饿着肚子打仗。”老根的手指在麦饼上摩挲,像在摸老友的脸,“今儿我带着,等打赢了,就把这饼掰碎了撒在碑前,让他也尝尝胜仗的味。”
柳芽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枪。风里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从落马坡方向飘来,轻得像错觉,却让营墙上的士兵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柳芽立刻站直身子,将长枪横在身前——他听得出,那不是零星的哨探,是大队骑兵在挪动,马蹄踏在冻土上的闷响,隔着几里地都能感受到地面的微颤。
“来了!”哨探营的士兵突然在另一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急劲。柳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落马坡下的篝火突然亮了起来,一盏接一盏,像撒了把火星子,瞬间连成了片火海。紧接着,鞑子的号角声“呜呜”地响了起来,尖锐得像刀子,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营里的号角立刻回应,“嘀——嘀——”的声浪从中军帐篷传遍整个营地。士兵们从帐篷里涌出来,甲胄碰撞的“哗啦”声、武器出鞘的“噌”声、战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原本沉寂的大营瞬间活了过来,却带着一股子拼命的狠劲。李刚提着大刀跑上营墙,甲胄上的铜扣还没系紧,额角的汗已经渗了出来:“柳芽,待会儿你跟我守左翼——鞑子肯定会先攻左翼,那边墙矮,他们以为好打。”
他拍了拍柳芽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柳芽生疼:“别怕,有哥在。张达他们在天上看着呢,咱们不能给他们丢脸。”
柳芽重重点头,指节因为握枪太用力而泛白:“李刚大哥,我不怕。我要带着张达大哥的枪,杀够三个鞑子,替他报仇。”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淡青色的光慢慢染亮了天空,也照亮了落马坡下黑压压的鞑子军队。柳芽眯起眼,看得清清楚楚——鞑子的骑兵走在最前面,大约有两千人,马背上的士兵穿着镶黄旗的铠甲,手里的长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步兵跟在后面,扛着云梯和撞车,云梯上还绑着铁钩,是专门用来勾营墙的;最吓人的是队伍中间的几架投石机,石头堆在旁边,足有磨盘那么大,要是砸在营墙上,怕是能砸出个大洞。
“弟兄们!握紧手里的家伙!”陈将军的声音突然在营墙上炸开,他手里握着那杆断了尖的长枪——那是落马坡一战中,他为了救新兵,被鞑子的马刀砍断的。将军的甲胄上还留着去年的刀疤,却依旧站得笔直,像棵扎根在土里的老槐树,“鞑子来抢咱们的地,杀咱们的弟兄,今儿个咱们就用他们的血,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守住徐州大营,就是守住咱们的家!”
“守住家!杀鞑子!”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得营墙都在颤,柳芽跟着一起喊,嗓子都喊哑了。他看到身边的新兵赵小五,手还在抖,却把长枪握得紧紧的,眼里满是恨——小五的兄长就是在落马坡死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着,只留下半块染血的护心镜。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闷雷滚过地面。鞑子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营前的壕沟边,为首的骑兵举起长刀,大声喊着鞑子话,大概是让后面的人冲锋。柳芽深吸一口气,将长枪对准冲在最前面的鞑子——那骑兵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手里的刀还在滴血,想必是刚杀了无辜的百姓。
“放箭!”周副将的吼声响起。营墙上的弓箭手立刻松开弓弦,“咻咻”的箭雨声连成一片,像暴雨倾盆而下。前排的鞑子骑兵纷纷中箭,有的被射穿了喉咙,有的被射倒了马,人仰马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可后面的鞑子像疯了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有的甚至直接跳下马,扛着云梯往壕沟里填石头,想把壕沟填平。
“滚木礌石!往下砸!”周副将又喊。士兵们立刻搬起营墙上堆着的滚木,一根根推下去。碗口粗的滚木带着风声砸在鞑子群里,瞬间砸倒了一片,云梯也被砸断了好几架。可鞑子还是没退,有个鞑子小头目举着黄旗,在下面嘶吼着,逼着士兵们往前冲——柳芽认得那面旗,是镶黄旗的副都统,就是他带着人烧了张达的家乡,杀了张达的老娘。
“狗鞑子!”柳芽气得眼睛发红,举起长枪就想往下刺,却被李刚拉住了:“别急!等他们靠近了再打,省点力气!”
可鞑子没给他们留太多时间。没过多久,几架撞车就被推到了营门前,木头撞在木门上的“咚咚”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营门是用厚松木做的,外面包着铁皮,可在撞车的撞击下,还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柳芽,跟我下去!”李刚提着大刀就往营墙下冲,“不能让他们撞开营门!”
柳芽立刻跟上,手里的长枪握得更紧了。营门内侧,十几个士兵正用肩膀顶着门板,脸涨得通红,嘴里喊着号子:“一二!顶住!一二!顶住!”撞车的撞击声越来越响,门板上的铁皮都被撞得凹陷下去,木屑纷纷扬扬地掉下来。
“杀!”李刚率先冲了上去,大刀一挥,就砍中了一个正往撞车上填木头的鞑子,那鞑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柳芽也跟着冲过去,长枪直刺,刺穿了另一个鞑子的胸膛——那鞑子穿着黑色的甲胄,胸口的血顺着枪尖往下流,溅在柳芽的靴面上,滚烫的。
“快!把撞车推出去!”柳芽喊着,和几个士兵一起,抓住撞车的木杆,使劲往外推。鞑子想拉回去,双方就在营门口展开了拉锯战,木头碰撞的“砰砰”声、刀枪交击的“叮叮”声、士兵的呐喊声混在一起,乱得像一锅粥。柳芽的胳膊被鞑子的刀划了道口子,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衣袖,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鞑子进来,不能让碑上的弟兄们失望。
就在这时,营墙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鞑子爬上来了!”
柳芽抬头,只见几个鞑子已经顺着云梯爬了上来,手里的长刀对着营墙上的士兵砍去。一个年轻的新兵没躲开,被砍中了肩膀,惨叫着从墙上摔了下来。柳芽心里一急,想冲上去帮忙,可手里的撞车还被鞑子拽着,根本抽不开身。
“柳芽!别管上面!我来!”孙老根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老根举着把斧头,从营墙另一侧冲了过来,一斧头就砍断了云梯的绳子。云梯“哗啦”一声倒了下去,上面的鞑子摔在地上,被下面的明军士兵乱枪刺死。老根却没停,又举起斧头,朝着另一个云梯砍去,斧刃上沾着木屑和血,却依旧有力。
可鞑子的人太多了,倒下一个,又上来一个。营墙上的士兵渐渐体力不支,有几个受伤的士兵倒在地上,还在挥舞着短刀,不让鞑子靠近。柳芽看着眼前的惨状,心里像被火烧一样——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营墙迟早会被攻破,到时候整个徐州大营都会变成人间地狱。
“李刚大哥!咱们得想个办法!”柳芽喊着,一枪挑开一个鞑子的刀,“这样硬拼不行!”
李刚也杀红了眼,大刀上满是血污,他喘着粗气,往营门左侧瞥了一眼:“看见没?鞑子的投石机还没动!要是他们开始扔石头,咱们就完了!得派人去毁了那些投石机!”
柳芽心里一动,突然想起陈将军昨夜的部署:“将军不是让哨探营的弟兄在落马河下游埋伏了吗?要是咱们能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到左翼,哨探营的弟兄就能绕到后面,毁了投石机!”
李刚眼睛一亮:“好主意!柳芽,你带着几个人,往左翼冲,假装要突围,把鞑子的人引过去!我在这里守住营门!”
柳芽立刻点了五个士兵,都是昨天跟着他从月牙山坳回来的,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硬茬。他把长枪扛在肩上,抹了把脸上的血:“弟兄们,跟我冲!让鞑子看看,咱们明军不是好欺负的!”
五个人跟着柳芽,从营门左侧的小门冲了出去。外面的鞑子没想到明军会突然突围,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们冲了个措手不及。柳芽一马当先,长枪刺出,连着挑倒了三个鞑子,嘴里大喊着:“杀啊!冲回落马坡!”
鞑子的小头目果然被引住了,以为明军要从左翼突围,立刻调了几百个士兵过来围堵。柳芽他们边打边退,故意把鞑子往落马河方向引——他知道,哨探营的弟兄就在那边的树林里等着,只要鞑子靠近,就能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柳芽兄弟,小心身后!”一个士兵突然喊了一声。柳芽回头,见一个鞑子骑兵举着长刀朝他砍来,刀风带着寒气。他立刻侧身躲过,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踉跄了一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突然从树林里射出来,正中那鞑子的咽喉。
柳芽心里一喜——是哨探营的弟兄!
“杀!”树林里突然冲出一队骑兵,个个手持长枪,朝着鞑子的队伍冲去。为首的正是哨探营的统领,他大声喊着:“柳芽兄弟,我们来了!快带我们去毁投石机!”
柳芽立刻调转方向,带着骑兵们往鞑子的投石机方向冲。鞑子没想到明军还有援军,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想护着投石机,有的想逃跑,阵型全乱了。柳芽他们趁机冲过去,长枪刺向操作投石机的鞑子,刀斧手则对着投石机的木架砍去,“咔嚓”声不绝于耳。
“快!把石头推下去!别让鞑子用!”柳芽喊着,和几个士兵一起,把投石机旁的石头推到沟里。鞑子想过来阻拦,却被哨探营的骑兵死死挡住,根本靠近不了。没过多久,几架投石机就全被拆毁了,木头散落一地,再也不能用了。
柳芽喘着粗气,靠在一棵松树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鞑子的队伍已经乱了,有的往落马坡方向逃,有的还在负隅顽抗。他知道,这是反攻的好时机!
“弟兄们!跟我回去!帮陈将军守住营门!”柳芽举起长枪,朝着徐州大营的方向冲去。哨探营的骑兵们也跟着他,马蹄声“哒哒”地响着,像一阵惊雷,朝着混乱的鞑子队伍冲去。
等柳芽他们回到营门时,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营门的门板已经被撞出了个大洞,鞑子正从洞里往里面冲,陈将军带着士兵们堵在洞口,手里的断枪依旧挥舞着,甲胄上满是血,却依旧站得笔直。
“将军!我们来了!”柳芽大喊着,冲进鞑子群里,长枪一挥,就刺倒了一个正往洞里钻的鞑子。
陈将军看到他们,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好样的!柳芽,你来得正好!咱们现在就把鞑子赶出去!”
明军士兵们见援军来了,士气大振,纷纷发起反攻。柳芽和李刚并肩作战,一个用长枪刺,一个用大刀砍,配合得无比默契。孙老根也冲了过来,手里的斧头砍得鞑子哭爹喊娘。赵小五虽然害怕,却也握紧了长枪,跟着杀了两个鞑子,脸上满是血,却露出了坚定的笑容。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从黎明打到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被染成了血红色,像泼在天上的血,映得整个徐州大营都红彤彤的。鞑子终于撑不住了,开始往落马坡方向逃,明军士兵们在后面追,喊杀声震得山谷都在响。
柳芽跟着追了一段路,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他靠在一棵树上,手里的长枪已经断了尖,枪杆上满是血和缺口,却依旧被他紧紧握着。他看着鞑子狼狈逃窜的背影,心里突然一松,眼泪就掉了下来——张达大哥,李茂兄弟,王虎、周铁手、吴老栓,还有落马坡的三千弟兄,我们赢了,我们守住了徐州大营,我们为你们报仇了!
孙老根也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空布包,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泪:“张达的麦饼,我撒在碑前了。他肯定尝到了,尝到胜仗的味了。”
柳芽点了点头,跟着老根往营门方向走。营前的辕木碑还立在那里,碑上的名字在晚霞的映照下,红得像火。鞑子都统的尸体还绑在碑旁,已经僵硬了,眼睛却还睁着,满是不甘。柳芽走过去,用长枪挑断了绑着他的绳子,让他的尸体倒在地上——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营里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有的在包扎伤口,有的在清理战场,有的则坐在地上,望着天边的晚霞,一言不发。陈将军走过来,拍了拍柳芽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柳芽,你立大功了。要是没有你引开鞑子,咱们这次恐怕真的守不住。”
柳芽摇了摇头,指了指碑上的名字:“将军,不是我厉害,是张达大哥他们在保佑我们。是他们的血,让我们守住了这里。”
陈将军看着碑上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明日,咱们就把新牺牲的弟兄名字,也刻在碑上。他们都是英雄,都该被记住。”
柳芽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碑下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上——那是鞑子都统的血,也是无数弟兄用命换来的“战利品”。晚风卷着硝烟的味道吹过,带着一丝战后的疲惫,却也藏着几分难得的安稳。
孙老根蹲在碑旁,正用一块干净的破布擦拭碑上的血污。他动作轻柔,像在拂去老友身上的尘土,每擦过一个名字,就低声念叨一句:“今儿打赢了,你们放心,咱们没丢徐州大营,没丢明军的脸。”柳芽走过去,也蹲下身子,帮着老根一起擦。粗糙的布片蹭过辕木的纹理,混着残留的红漆,在指尖留下淡淡的红痕,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
“对了,柳芽,”老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物件,递到柳芽面前,“这个你收着。”那是一枚磨得发亮的铜哨,哨身上刻着个“达”字,是张达生前用来召集队伍的哨子。“张达说过,这哨子跟着他杀过七八个鞑子,要是他不在了,就给最敢跟鞑子拼命的弟兄。今儿我看了,你配得上。”
柳芽接过铜哨,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张达吹哨时的模样——以前他们遭遇鞑子哨探,张达就是吹着这枚哨子,带着弟兄们绕到敌后,打了个漂亮的伏击。如今哨子还在,吹哨的人却不在了。他把铜哨攥在掌心,紧紧的,仿佛能握住张达残留的温度。
营里渐渐热闹起来,后厨的士兵抬着大桶的米汤和麦饼走过来,给每个弟兄分食。虽然简单,却是战后最暖的慰藉。赵小五捧着碗米汤,走到柳芽身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却笑得露出了牙:“柳芽哥,我今儿杀了两个鞑子!我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柳芽看着他,想起小五刚入营时的模样——那时他连枪都握不稳,夜里还会偷偷哭着想家。如今他眼里没了怯懦,只剩一股子狠劲,像棵在战火里扎了根的野草,顽强地长了起来。“小五,好样的,”柳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肯定看着呢,他为你骄傲。”
小五用力点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周副将:“周副将刚才跟我说,等伤好了,就让我去骑兵营——他说我骑马快,适合跟鞑子拼速度!”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柳芽:“柳芽哥,我想把我哥的名字也刻在碑上,虽然落马坡那一战,没找着他的尸体,可我知道,他肯定跟张达大哥他们在一起。”
柳芽心里一软,点了点头:“明天刻新名字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找孙老根叔,把你哥的名字加上。碑上的弟兄们,都盼着咱们多杀鞑子,多守一天家国,多让一个百姓能安稳过日子。”
小五用力“嗯”了一声,捧着碗米汤,蹦蹦跳跳地去找周副将了。柳芽看着他的背影,又望向营外的夜色——落马坡方向已经没了动静,只有零星的星光在天边闪烁,像弟兄们睁着的眼睛,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
陈将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握着那杆断枪,目光望着远处的落马河。“柳芽,你过来。”他招了招手,示意柳芽到他身边。
柳芽走过去,站在将军身旁。陈将军指着落马河的方向,声音低沉:“鞑子虽然退了,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落马坡后面还有他们的大部队,贝勒亲自坐镇,手里有上万兵力。这次咱们赢了,是因为他们轻敌,可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柳芽心里一沉,他知道将军说的是实话。这次鞑子只来了五千人,就已经让他们伤亡惨重,要是下次来的是上万人,徐州大营能不能守住,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你也别担心,”陈将军转过头,看着柳芽,眼里带着几分期许,“今儿你引开鞑子、配合哨探营毁了投石机,做得很好。明日我会让人把你的功劳报给朝廷,虽然咱们现在缺粮少饷,可该有的荣誉,弟兄们一分都不能少。”
柳芽摇了摇头:“将军,我不要功劳。我只希望能多杀几个鞑子,能让碑上的弟兄们走得安心,能让百姓们多过一天安稳日子。”
陈将军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张达他们的样子。你记住,咱们当兵的,不是为了功劳,是为了守住这土地,守住土地上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鞑子踏过徐州大营一步。”
夜色渐深,营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受伤的士兵们躺在帐篷里,军医们忙着换药、包扎,偶尔传来几声疼得闷哼的声音,却没人抱怨。没受伤的士兵们则在清理战场,把死去的弟兄们抬到营后的空地上,用粗布裹好,等着明日下葬——他们虽然没能留下名字,却也为守护家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柳芽提着一盏牛油灯,走到营后的空地上。月光下,一排排裹着粗布的尸体整齐地摆着,像一支沉默的队伍。他停下脚步,对着尸体深深鞠了一躬:“弟兄们,辛苦你们了。明日咱们就把你们葬在辕木碑旁,让你们看着咱们杀鞑子,看着咱们守住徐州大营,看着咱们把鞑子彻底赶出这片土地。”
风吹过,带着牛油灯的光晕晃动,映得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柳芽握着张达的长枪,站在空地上,久久没有离开。他知道,今夜的安稳是用命换来的,明日的战斗还在等着他们。可他不害怕,因为他的手里握着弟兄们的枪,怀里揣着张达的铜哨,身后站着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有那座刻满名字的辕木碑——那是他们的信念,是他们的底气,是他们永远不会倒下的支撑。
回到自己的帐篷时,柳芽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疼。他找了块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又摸了摸怀里的棱弹壳——那是狗子临终前塞给他的,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像在提醒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他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把张达的长枪靠在床边,把铜哨放在枕头旁,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今日的战斗画面——李刚挥刀砍向鞑子的决绝,孙老根举着斧头拆云梯的勇猛,赵小五第一次杀鞑子时的紧张,还有陈将军站在营墙上指挥时的坚定。这些画面像一团火,在他心里燃烧,驱散了疲惫,也点燃了他对明天的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柳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他看到了张达、李茂他们,看到了狗子,看到了小五的哥哥。他们都笑着朝他走来,张达拍着他的肩膀说:“柳芽,好样的,没给咱们丢脸。”李茂则递给他一只烤好的野兔,说:“快吃,吃完了好继续杀鞑子。”
柳芽笑着接过野兔,刚想咬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抓起身边的长枪,冲出帐篷——营墙上的士兵已经开始呼喊,远处的落马坡方向,传来了隐约的号角声,比昨日更响,更急促。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柳芽握紧手里的长枪,摸了摸枕头旁的铜哨,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新的战斗又要来了,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朝着辕木碑的方向望了一眼,碑上的名字在晨光里泛着红亮的光。柳芽对着碑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声铜哨——“嘀——”的声浪在营地里传开,清脆而坚定,像在跟弟兄们打招呼,也像在宣告:今日,我们依旧会守住这里,依旧会杀鞑子,依旧会为了家国,拼尽最后一口气。
营里的士兵们听到哨声,纷纷拿起武器,朝着营墙方向跑去。柳芽也握紧长枪,跟着队伍跑了过去。阳光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徐州大营的夯土墙上,洒在辕木碑上,洒在每个士兵的脸上。
新的战斗,开始了。而他们的信念,像辕木碑一样,永远立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不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