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扯着喉咙和手臂的伤,疼得眼前发黑。肺里火烧火燎,灌进去的冰冷海水的感觉挥之不去,舌根还残留着咸腥和铁锈的恶心味道。
草席粗糙的纤维摩擦着他溃烂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空气里那股熟悉的草药苦味底下,顽固地混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阴魂不散的咸湿。
静庐。他回到静庐了。
不是梦。那窒息感,那冰冷的杀意,那腐土的腥臭…太真实了。还有…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那块染血的、从小女孩睡衣上撕下来的碎布片不见了。手心空荡荡,只留下一点冰冷的粘腻感和一丝极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霉味。
“咳…咳咳…”他又咳了几声,喉咙里泛上来的全是铁锈味。他勉强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房间和他被强制灌药后昏迷前一样,昏暗,空旷,只有身下这张草席。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房间那扇厚重的木门上。
门缝底下,不再是干燥的、带着灰尘味的木质气息。那里,正极其缓慢地、一滴滴地…渗出一种暗沉发黑的…粘稠液体?那液体粘腻,滴落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在门下积了一小滩不起眼的、深色的污渍。
不是水。那颜色…那质地…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是腐土里那种混合着陈血的泥泞?!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也顾不上会不会惊动外面那个佝偻的老头。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那从门缝渗出的、暗沉粘稠的液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液体的瞬间——
“吱呀——”
厚重的木门毫无征兆地从外面被猛地推开!撞得他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门口,站着那个沉默的佝偻老者。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像鹰一样,瞬间就钉在了林默试图触碰门缝液体的手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那滩刚刚渗进来的、暗沉粘稠的污渍上。
老者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没有任何询问,也没有丝毫惊讶的表现。他枯瘦的手里拿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动作却异常迅捷,猛地蹲下身,用那块布死死按住了那滩正在缓慢扩大的污渍,用力擦拭起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令人心悸的麻利。
擦干净门下那一点污渍后,老者站起身,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林默,特别是他还在微微颤抖的、试图隐藏起来的左手。那目光锐利得像针,带着一种审视和…深深的戒备。
然后,老者像是确认了什么,或者只是完成了某项任务,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砰”地一声,再次将厚重的木门死死关上。门外传来铁链滑动和落锁的刺耳声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牢固。
林默被独自留在门内,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缓缓滑坐到地上。
右手臂的伤口在刚才的扑跌和紧张下又开始突突地跳痛,被粗布包裹的地方渗出更多暗绿发黑的脓液,里面那些细微的、仿佛黑色棉絮丝线般的东西,似乎蠕动得更活跃了些。喉咙也疼得厉害,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刀片。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肉体上的痛苦。
老者刚才的反应…太熟练了。熟练得可怕。他看到那渗出的、来自噩梦深处的污渍,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迅速的处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说明静庐…这个号称能“隔绝”、能“治疗”的地方,根本挡不住那些东西的侵蚀?甚至…周明远和这个老者,早就知道会这样?
周明远手腕上那道和陈旧伤痕…也是类似的东西造成的吗?他是不是也…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木质关节摩擦声,突然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
林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他猛地抬头,惊恐地四处张望。
声音消失了。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昏暗的灯光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是幻觉?是过度紧张导致的幻听?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门缝。那滩污渍已经被擦掉了,但门缝底下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一些…并且,正在极其缓慢地…重新湿润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老者那种轻悄近乎无声的步子,而是更沉稳、更清晰的皮鞋声。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铁链被取下。
门再次被推开。
周明远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一股从外面带来的、夜晚的冷冽空气。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但眼神依旧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更深的凝重。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房间,尤其在门缝和角落阴影处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落到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惊恐的林默身上。
周明远的眉头死死拧紧,快步走了进来,在他面前蹲下。没有任何寒暄,他直接伸手,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捏住林默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检查他喉咙的状况。另一只手则抓起了他溃烂流脓的左臂,仔细看着那些蠕动加剧的黑色丝线。
“比预想的更快…”周明远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沙哑而急促,“它们找到这里了。通过你…这个‘锚点’。”
他的手指用力,按在林默手臂的伤口边缘,剧痛让林默猛地抽搐了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又‘进去’了?”周明远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他,“是不是碰到了‘脏东西’?说!”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甚至有一丝…被压抑着的、近乎恐慌的急迫。
林默张了张嘴,破碎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看着周明远,看着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焦灼和阴沉,之前那个可怕的、关于浴室门和地下室连通的混乱猜想,以及老者熟练擦拭污渍的画面,和眼前周明远近乎失态的反应,猛地交织在一起!
静庐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难所!
周明远…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想干什么?!
剧烈的恐惧和猜疑瞬间攫住了林默,他猛地挥开周明远的手,挣扎着向后缩去,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木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哑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极度不信任的敌意。
周明远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林默这副反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强行压下情绪,但眼神里的焦躁却几乎要溢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停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林默。声音压抑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着,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但你最好祈祷我带来的新‘货’能暂时压住你胳膊里那玩意儿…还有门外那些‘嗅着味’来的东西。”
他转过身,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细长的、深褐色的小瓷瓶,瓶口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凝固血液混合着朱砂的东西密封着,瓶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符文。
瓷瓶在他手里,似乎还在极其轻微地…自主颤动着?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活物,正不安分地想要冲破封印。
“这是‘蚀疮蛊’,”周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以毒攻毒。要么让它吃掉你伤口里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要么…它连你一起吃掉。”
他一步步走向惊恐万状的林默,眼神里没有任何动摇,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的疯狂。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会被‘它们’盯上,成了这么一个该死的‘侵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