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那截婴儿的小指骨放进瓷盒时,指尖还在抖。不是怕,是气。大理寺那帮人以为抢走尸骸就能堵住她的嘴?门都没有。
她将瓷盒锁进铁匣,又把铁匣塞进案底暗格。铜哨、星图、青铜钉,三样东西一字排开摆在灯下。灯芯噼啪响了一声,她没抬头,只伸手拨了拨。
老周临走前说:“你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守着。”
她说:“我早就不回去了。”
话音刚落,窗外一道风掠过檐角,瓦片轻响。她没动,手却已滑进袖中,三根银针夹在指缝。
下一瞬,窗棂炸开,黑影撞入,袖中细针如雨洒出,直取她咽喉、心口、丹田三处。
她侧身翻滚,案桌一挡,针尖钉入木头,嗡嗡震颤。那人不等她站稳,第二波针已贴地扫来,专挑脚踝、膝窝这些经脉交汇处。
“你到底是谁?”她一边格挡,一边退。
对方不答,针路却变了——回旋三转,沉刺三分,力道偏左三寸。她瞳孔一缩。
这针法……是“鬼手十三针”的第七式“锁魂引”,可我娘留下的手札里写得清清楚楚:此式若左偏,必逆气冲心,练不得!
她猛地想起什么,故意露出破绽,右肩一松,假装力竭踉跄。
刺客果然上当,一针直刺她膻中穴,轨迹正是“锁魂引”左偏变式。就在针尖将入未入之际,她手腕一翻,银针自下而上挑向对方腕内关,逼其收力后撤。
刹那间,两人距离拉近,她一眼扫过对方右手——虎口处有墨渍,深褐偏红,像是朱砂混了藤黄,还没干透。
画师用的颜料。
她心头一震,正要再逼一步,刺客却已抽身跃起,直扑墙上铁匣。
“想拿星图?”她冷笑,甩出两根银针,一根封路,一根绕后,逼得对方不得不回防。
可那人反应极快,竟用一根细针将她的针挑偏,顺势一脚踹翻案桌,借着混乱再度扑向铁匣。
柳含玉急冲上前,却被桌角绊了一下。就这一瞬,刺客手指已触到铁匣锁扣。
她咬牙,从发髻抽出最后一根银针,灌足力道掷出——
“叮!”
针尖正中锁眼,卡住机关。铁匣纹丝未动。
刺客一愣,回身再战。这一次,他不再试探,针针夺命,专攻经脉闭合点。她越打越吃力,呼吸开始发滞,手臂发麻。
“你练过这针法?”她喘着问。
对方依旧沉默,但针路更狠了。
她脑中飞转,忽然记起母亲手札最后一页的批注:“七式之后,不可左偏。偏则气走岔道,三日内必呕血。”
她不信命,但她信我娘留下的字。
于是她故意放缓节奏,脚步虚浮,像是真被压制住了。刺客果然逼近,抬手就是那记改良版“锁魂引”,针尖偏左三寸,直刺她左肩井。
就是现在!
她猛一抬手,银针反挑,正中对方腕内关。那人闷哼一声,针脱手飞出。
她趁机扑上,一把扯下他半边面巾。
底下没人。
不是没人,是脸不对——五官像是被人揉过又重新捏出来,左眼比右眼高出半分,嘴角歪斜,根本不像活人该有的样子。
易容。
她心头一凛,正要再查,窗外忽地“嗖”地一声,一物破空而入,砸在地上哗啦展开——是一幅皮质画轴,墨线清晰,画的正是刺客跃窗瞬间的侧影,肩井、风池二穴被红圈标出,旁边一行小字:“刺其左肩,可破其势。”
她一怔。
这画风……她见过。
陆青崖的画,线条清冷,如刀刻石。而这幅,虽用的是同一路笔法,却多了几分浮艳,像是刻意模仿,又故意留了破绽。
可现在没时间细想。她盯着画中穴位,猛地扑上,银针直取刺客左肩井。
那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她顺势再甩一针,封住窗边退路。
刺客眼神一厉,翻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柳含玉喘着气,盯着空荡的窗框,手还攥着银针。
“小生这双眼睛,看过三千佳丽,只为你一人落墨。”
屋檐上轻响,一道绯红身影翻落,袖摆一扬,拾起地上的画轴,动作潇洒得像是来赴宴的。
顾尘疏。
她眯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他笑嘻嘻地掸了掸袖子,“听见打斗声,顺手画了一笔。”
“顺手?”她冷笑,“你画得那么准,连他肩井穴都标出来了,像是早知道他会从哪儿攻。”
“那当然。”他挑眉,“我这双眼睛,闭着眼都能画人。”
她说:“可你画的是他跃窗的瞬间——你还没进来,怎么看得见?”
顾尘疏笑容微滞。
她一步步逼近:“还有,你袖口的墨渍,和他虎口的一模一样。朱砂混藤黄,调得偏红,是西域画匠的配方。你从哪儿学的?”
顾尘疏不答,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轻轻一抖,墨渍散开些许。
“你查你的案。”他终于开口,“我救我的人。至于怎么救的,你不必知道。”
“不必知道?”她冷声,“你知不知道刚才那针法是什么?‘鬼手十三针’的变式!我娘临死前研究的就是这个!现在有人用它杀人,你还敢说不必知道?”
顾尘疏抬眼,神情忽然认真:“那你告诉我,如果这针法真是从你娘那儿传出去的,源头是谁?”
她一怔。
“你查陆青崖。”他盯着她,“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三年前就‘死了’。一个死人,怎么留下线索?又怎么被人追杀?”
“所以你是替他活着的?”她反问。
顾尘疏没否认,也没承认,只笑了笑:“我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指向墙上铁匣,“他们今晚没拿到星图,下次就不会只派一个人了。”
她沉默片刻,转身走到案前,取出铜哨,又从袖中摸出那半片面巾,摊在桌上。
“你看看这个。”她指着面巾内衬的“巳”字,“刺客用的针法,和这纹路走向有关。而这个‘巳’,我查过,是当年漕运总督案里失踪的仵作编号。”
顾尘疏凑近看了看,忽然伸手,从画轴背面抽出一张薄纸,铺在桌上。
纸上是一幅新画:一个模糊人影站在河滩,手里捧着青铜匣,左肩微耸,像是刻意避着重物。
“这是……”她皱眉。
“你从大理寺回来的路上。”他说,“有人在远处盯着你。我画下了他。”
她盯着画中人影的姿势,忽然一震。
左肩微耸——和铜哨纹路上那个持针人的姿态,一模一样。
“你从哪儿看到的?”她问。
“听雪楼的夜巡。”他说,“偶然。”
“偶然?”她冷笑,“你连他肩膀怎么歪的都画得出来,还说是偶然?”
顾尘疏收起画纸,往袖中一塞:“有些事,知道太多,死得越快。”
她盯着他:“陆青崖若真在逃,你为何能画他未见之景?”
顾尘疏脚步一顿。
夜风穿堂,吹得灯影晃动。他背对着她,声音低了几分:“有些真相,比命案更怕被挖出来。”
说完,他跃上屋檐,红影一闪,没了踪影。
柳含玉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画。灯芯又噼啪响了一声,她低头,看见画中人影的左肩处,有一道极细的墨线,像是修改过。
她拿起银针,轻轻刮了刮。
墨层下,露出半个字——“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