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上的敲击声还在继续,三短一长,节奏没变。
柳含玉盯着那根银针,指尖已经发麻。她刚要伸手去拿,年轻人一把按住她手腕。
“你不能再碰针了。”他说,“你脸色白得像纸。”
她甩开他:“申师傅的脉快没了,我不碰针谁碰?”
“你刚才用血引气,耗太大——”
“我没死。”她打断他,“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停。”
她抓起银针,重新跪到申师傅身边。那人嘴唇发紫,呼吸几乎感觉不到。她咬牙,把银针一根根扎进他手腕、肘窝、腋下,每一针下去,都像在抽自己的力气。
“手厥阴……得通。”她低声念着,“心包经不能断。”
黑血从针尾慢慢渗出来,一滴,两滴。她用棉布接住,手指抖得几乎拿不稳。
年轻人蹲在一旁,声音压低:“你还记得自己多久没合眼了吗?从开封出来,你没睡过一整夜。”
“我记得。”她头也不抬,“我还记得他中箭前说了什么——‘地有压痕’。这不是意外,是陷阱。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可你现在这样,救不了他,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她没答,只把最后一根针扎进申师傅胸口的膻中穴。针尖入肉的瞬间,那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活了。”她松了口气,手一软,银针掉在地上。
她撑着地面,额头抵在膝盖上,喘得厉害。
“行了。”年轻人扶住她肩膀,“到此为止,再下去你撑不住。”
她摇头:“还没完。毒没清干净,血还是凝的。得再刺一次。”
“你疯了?你手指都在抖!”
“所以我才要现在做。”她抬头,眼神冷得像冰,“等我抖得更厉害,就真做不了了。”
她捡起银针,深吸一口气,用牙齿咬破自己指尖,把血抹在针尖上。
年轻人瞪大眼:“你要用自己的血引阳气?这法子会伤根本!”
“我知道。”她淡淡地说,“但我爸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查案的人,不能看着证据断在自己手里’。”
她说完,针尖落下,刺入申师傅的内关穴。血顺着针管渗进去,像一条细线连着两人。
她闭眼,感觉自己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可手没松。
一炷香后,申师傅的呼吸终于稳了些,脸色也略缓。她拔出最后一根针,整个人往前一栽,被年轻人接住。
“柳姑娘!”
她没回应,已经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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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她感觉自己躺在雪地里,可又像是在火炉边。耳边有风,也有说话声。
“含玉。”
是女人的声音,很轻,很熟。
她睁开眼,看到一盏油灯,灯下坐着个穿素衣的女人,正拿着银针在她手指上轻轻点着。
“妈……?”
女人没抬头,只笑着说:“针要稳,手要轻。你看这血珠,圆的,不散,才是好针法。”
她低头,发现自己只有十五岁。手上扎着针,不疼,反而暖暖的。
“这是……鬼手十三针?”
“是。”母亲点头,“人会骗你,卷宗会丢,可这针尖下的脉动,从不说谎。”
她看着母亲的手,那双手白净修长,动作极稳。一根银针,能在皮肤上走三寸不偏。
“为什么教我这个?”她问。
“因为你将来要查的案子,不止靠眼睛。”母亲抬眼看着她,“有的死人不会说话,可他们的血、肉、经脉,都在喊冤。你要听得到。”
她点头,刚要说话,灯忽然灭了。
再亮时,母亲已经躺在地上,眼睛睁着,手里还攥着一根银针。
她扑过去:“妈!”
可那具尸身一动不动,脖颈上有细小的针孔,和她现在学的一模一样。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她哭着喊。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含玉,针是活人的尺,不是死人的刀。”
她猛地惊醒,一口冷气呛进肺里。
“醒了?”年轻人递来一碗热水,“你昏了两个时辰。”
她没接水,直接问:“申师傅呢?”
“命保住了。毒压住了,但得静养三天。”
她撑着坐起来,头晕得厉害,可还是问:“封泥和井下暗号,送出去了吗?”
“送了。信使天没亮就出发,现在应该到开封了。”
“老周呢?他收到消息了吗?”
“刚有回信。”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密语,他说你懂。”
她接过,纸上写着:“蟠龙向北,子时见角,地脉起于艮位。”
她盯着那行字,脑子慢慢转。
蟠龙——是封泥上的纹样。
向北——丙辰年冬供,往北走?
子时见角……角,是星宿?还是……皇陵的某个标记?
她忽然想到什么:“皇陵东北角,有个废弃的祭台,叫‘角台’。子时,北斗柄指艮位——艮,就是东北。”
年轻人皱眉:“你是说,这暗语在指皇陵秘道?”
她点头:“地脉起于艮位。不是随便说的。老周知道我在找什么。”
“可你刚醒,身体——”
“我没事。”她打断他,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回去。
年轻人扶住她:“你刚才用血引针,伤了元气。老周在信里说,让你别硬撑。”
她冷笑:“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身体了?上次我还他验尸簿,他骂我‘傻丫头查案不要命’。”
“可他还是连夜破译了暗语。”年轻人看着她,“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她没答。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她忽然问:“井下那暗号,后来还有吗?”
“没了。你昏着的时候,我敲过回应,没人答。”
“三短一长……是听雪楼的紧急联络码。”她低声说,“能用这个的,要么是楼里高层,要么……是陆青崖留下的旧人。”
“你觉得是哪个?”
她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他们不想让我们死在这儿。”
“所以救我们?”
“不。”她摇头,“是想让我们活着回去,带着封泥,带着暗语,带着这条线索。”
“为什么?”
“因为有人想让我们查下去。”她盯着火堆,“有人不想让真相埋在沙里。”
年轻人看着她:“可你现在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怎么查?”
她没说话,慢慢摸出针囊,检查里面的银针。一根不少,但有几根针尖发暗,是沾了毒血。
她拿出一块布,一根根擦干净。
“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验我妈的尸。”她忽然说,“我用的就是这副针。”
年轻人没接话。
“我查了三天,翻了所有药方、香料、茶渣。最后在她后颈找到一个针孔,比头发丝还细。是‘无影针’,宫里禁用的毒针。”
“然后呢?”
“然后我报了案。卷宗递上去,三天后被退回来,说‘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她顿了顿,声音没变,可字字像刀。
“我跪在刑部大堂,求他们重查。主官说:‘小姑娘,节哀。你妈是自尽,别闹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银针挂腰上,发誓——宁可查千遍,不许错一案。”
她收好针囊,抬头看着年轻人:“我现在站不稳,是吧?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针就还能动。”
年轻人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风小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动身。”
她扶着墙站起来,这次没倒。
“等风停。”她说,“我们就走。”
她走到申师傅身边,摸了摸他的脉。
稳了。
她松了口气,转身走向井口。
年轻人跟上来:“你还想下去?”
“不。”她摇头,“但我想知道——是谁在下面敲的。”
她蹲下,从针囊里抽出一根最长的银针,轻轻敲了三下井盖。
停顿。
再敲两下。
等回应。
井下一片死寂。
她正要再敲,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申师傅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抽搐起来,嘴里涌出白沫。
“毒发了!”年轻人喊,“他体内毒没清干净!”
她扑过去,一把撕开申师傅的衣领,发现他脖颈上有个红点,正慢慢变黑。
“新中的。”她咬牙,“有人在他昏迷时下的毒。”
“谁?!”
她没答,只迅速拔出银针,扎向他风池穴。
针尖刚入肉,她忽然顿住。
这手法……和她母亲尸身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