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一把掀开他的领口,银针已经悬在风池穴上方,可她突然收了手。
“不对。”她低声说,“这毒……不是‘无影针’。”
旁边年轻人喘着气:“你不是说手法一样?”
“手法像,毒不一样。”她咬破指尖,把血抹在针尖上,轻轻刺入申师傅颈侧,挑出一滴黑血,滴在随身携带的银片上。银片边缘立刻泛起一圈淡绿。
她眯起眼:“寒蟾粉混地髓灰。钦天监祭天用的驱邪香里才有这配比。”
年轻人愣住:“你是说……有人拿香灰蹭了他的衣服?”
“不止是蹭。”柳含玉翻过申师傅的包袱,从最里层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中衣。她摊开衣襟,指着内衬一处不起眼的褶皱:“看这儿,香灰结块了,像是被汗浸过。他是贴身穿的,毒从皮肤渗进去的。”
“故意加重了剂量。”柳含玉把银片收进囊中,“有人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提前在这衣服上做了手脚。”
年轻人皱眉:“谁有机会碰他的包袱?”
“谁都能。”她冷笑,“昨夜我们困在营地,东西都堆在角落。但只有钦天监的人,才会用这种香。是外贼先下手。他们不想我们活着到皇陵。”
年轻人盯着她:“你脸色还是白的,刚醒就碰毒血,不怕伤上加伤?”
“怕。”她边说边从包袱里抽出一件旧袍子披上,“可我更怕查到一半,证据被人一把火烧了。”
年轻人忽然抬头:“风停了。”
“嗯。”她系好衣带,“能走了。”
“申师傅呢?”
她走过去,又扎了两针,压住毒性,“死不了,但得有人扶。”
年轻人扶起申师傅,走了许久终于遇到一个破庙。
可是那破庙已经塌了。
“真倒霉。”年轻人道。
柳含玉没说话,走到路边,蹲下扒开一堆浮土,露出底下几道新鲜脚印。
“往东的小路有人走过了。”她说,“泥里掺了铁砂,脚印深浅一样——有人来回踩,想骗我们走那边。”
“可铁砂是军营铺路防滑用的,流民哪来的?所以是假的。”她站起身,转向荒坡,“走这边。”
“这坡连草都不长,怎么走?”
“土干。”她拔出银针,插进东侧地里,拔出来一看,针身干净,“西边湿,风从西北来,草都往东南倒。原来官道是往北偏东的,他们把石头堆错方向了。”
年轻人挠头:“你就凭一根针,知道风刮了多少天?”
“我凭的是土不沾针。”她收针入囊,“走吧,别等他们再放滚木。”
一行人爬上荒坡,刚翻过岭,就见前方三岔口立着块破木牌,写着“避乱百姓勿入”几个歪字。
“又来?”年轻人冷笑,“这字写得比账房先生还工整,谁家逃难的有空磨墨?”
柳含玉绕到木牌背面,摸了摸刻痕:“新刻的,刀口没风化。而且——”她顿了顿,“这牌子是昨天下午立的。”
“你怎么知道?”
“树影。”她指了指旁边一棵歪脖子槐,“刻痕里的泥是干的,但底下阴面还潮。昨天午后太阳偏西,这块背阴,泥没干透。要是早上立的,早干了。”
年轻人哼了声:“这帮人是真当别人瞎。”
“他们是当别人慌。”柳含玉冷笑,“逃难的人哪有心思看树影?看见牌子就绕,正好入套。
她抬脚往北坡走:“走这边,别碰那牌子。”
刚走半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回头一看,一队穿衙役服的人跑过来,领头的举着火牌:“奉命巡查!前方有逃犯,速速停步!”
柳含玉不动,只把银针悄悄划过火牌边缘。
“开封府理刑司的火牌?”她接过来看了看,递回去,“印泥颜色太鲜,朱砂没沉底。你们用的是新调的印油。”
那衙役一愣:“你……你看得出这个?”
“我天天盖章。”她淡淡道,“你们这牌,是今早现做的吧?”
对方眼神一变,手摸向腰刀。
柳含玉手腕一抖,银针飞出,正中他手腕内关穴。那人“哎哟”一声,火牌落地。
年轻人冲上去把人按住,柳含玉蹲下扒他鞋底,刮出一团红泥。
“皇陵北苑的土。”柳含玉眯眼,“这泥只出在东北角那一片,雨后泛铁锈色。”
柳含玉盯着那衙役:“谁派你们来的?要抓谁?”
那人闭嘴不答。
“不说也行。”她从针囊里抽出一根细针,轻轻挑开他袖口内衬,抖出一小撮香灰,“又是这玩意儿。你们打算让申师傅一路走一路中毒?”
年轻人怒了:“你们到底想干嘛?”
那衙役忽然咬牙,嘴角渗出血丝。
“服毒了。”柳含玉一把掰开他嘴,已经没气了。
“不留机会,说明怕。”她站起身,“他们怕我们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
申师傅靠在树边,声音虚弱:“咱们……还去吗?”
“去。”她扶正他,“他们越拦,越说明路没走错。”
一行人继续北行,临近黄昏,地势渐低,四周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柳含玉忽然停下。
“有动静。”她说。
“什么?”
“地在动。每半刻钟一下,像水在底下走。”
柳含玉立刻蹲下,拔出银针,插入地面,针尾系上一根细线,线另一头缠在手指上。
风一吹,线微微颤。
“不是地震。”她说,“是规律震动。底下有东西在动,可能是水渠。”
“皇陵地宫用水,都走暗渠。这震感从东北来,方向对得上。”
“有人在巡。”她收回针,“每半刻一次,像换岗。”
年轻人皱眉:“那咱们怎么进?”
“不进。”她盯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皇陵北墙,“他们知道我们会来,秘道肯定有埋伏。现在去,是送死。”
“可老周的暗语说‘子时见角’,是不是得按时到?”
“暗语是线索,不是军令。”她站起身,“他们想让我们按他们的节奏走,我们就偏不。”
年轻人忽然问:“你信不信,底下那渠,能听见上面说话?”
柳含玉一怔,随即冷笑:“所以刚才那队衙役,根本不是来抓人的。”
“是来传话的。让我们知道——他们盯着呢。”
她点点头,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油布,把封泥包好,塞进贴身内袋。
“他们想让我们慌。”她说,“可我们得更慢。”
年轻人忍不住:“慢?再慢申师傅撑不住!”
“所以他不能去。”她转头看他,“你留下,守着他。等风声过了,再想办法接应。”
“那你呢?”
“我去看看那渠口。”她指了指东侧一处低洼,“水声最响的地方,往往最安静。”
年轻人闷声说:“你刚醒就耗神,现在又要去探暗渠?”
“我不去,谁去?”她笑了笑,“你们谁有银针?”
柳含玉迈步往前走,刚踏出三步,忽然停住。
她低头,看见自己鞋尖前,有一道极细的裂痕,横过地面。
她蹲下,手指摸了摸。
裂痕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薄刃划开的。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那片低洼地。
风停了。
线不动了。
针尾的细线,突然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