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尾的细线又颤了一下,不是风,是地底的震动变了。
前一刻还半刻一响,像钟摆似的准,现在突然停了,停得干干净净,连余震都没有。柳含玉没动,手指贴着地面,指尖能感觉到石缝里一丝极细微的回流——水压在退。
巡守走了。
她把银针插进渠口边缘的石缝,细线缠在指上,又等了一息。再无动静。她一矮身,顺着低洼处滑进暗渠,水流没过脚踝,冰得人牙根发酸。
渠壁湿滑,全是青苔,她贴着一侧挪,银针在前探路,一寸一寸敲着石板。没走几步,针尖“咔”地轻响,碰上了刻痕。
她蹲下,摸出火折子,就着微光一看——石板上刻着北斗七星,七颗星点清晰,唯独“天枢”那块凹下去一块,像是被什么撬过。
“子时见角……”她冷笑,“不是时辰,是星位。”
她把银针卡进凹槽,用力一撬。石板松动,底下露出向下的阶梯,黑得看不见底。
她吹灭火折,贴着墙根往下走。
阶梯不长,十来级,到底后是一条窄道,空气又闷又腥,混着一股子甜腻的香,闻着让人脑仁发胀。她屏住呼吸,贴地爬行,没几步就看见前方洞窟透出幽绿火光。
火光摇晃,映出三个人影,都披着黑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眼洞里嵌着绿石,远远看去,像活的萤火虫。
他们围着一座石坛,坛上吊着一具尸体,赤身裸体,四肢张开,每根指头都钉着铜钉,嘴里插着细管,正往下滴血,滴进坛底一个陶瓮里。
柳含玉伏在角落,袖口一翻,银针刮了点地上灰烬,凑到鼻尖一嗅——和申师傅衣服上的一模一样,但更浓,像是加了什么东西在炼。
她心头一跳。
这不是杀人,是炼蛊。
歌女案里那点香灰,根本不是毒杀,是取样。她们的血,她们的脂粉,全被拿来当引子,喂这坛里的东西。
她盯着那陶瓮,瓮口封着皮膜,底下堆着干枯的虫壳,像是某种甲虫蜕下的壳,黑得发亮。
她慢慢往前蹭,想看清瓮上刻的字。刚挪两步,脚下一滑,踩到块碎骨。
“咔。”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秘道里,像敲了口钟。
三个面具人同时转头。
柳含玉立刻缩身,但已经晚了。中间那人抬手,骨杖一挥,坛上尸体猛地直立,双目睁开,瞳孔泛绿,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朝她扑来。
她翻身滚开,银针甩手三枚,分别钉进尸体眉心、后颈、脊椎第三节。尸身一僵,扑倒在地。
“控尸蛊。”她咬牙,“南疆的玩意儿,怎么跑这来了?”
她没时间多想,另外两个面具人已扑到眼前,袖中甩出细丝,直奔她手腕。
她侧身避让,银针挑出,正中丝线中央。丝线一断,那头传来一声闷哼,像是被反噬。
她趁机扑向石坛,一把抓起陶瓮旁的铜匣,沉得像是装了铅块。匣子没锁,但缝里有东西在动,窸窣作响。
她刚要退,身后轰然巨响——石门落下,把她和三个面具人关在了同一个洞窟里。
“想走?”她冷笑,把铜匣夹在腋下,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
左边那人扑上来,她针尖一挑,刺穿他掌心,那人闷哼后退。右边那人改用骨杖横扫,她矮身躲过,顺势一脚踹中他膝盖,骨杖落地。
中间那人没动,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嘴里开始念咒。
她正要冲上去,忽然觉得铜匣一震,匣缝里渗出一丝黑线,像活虫般往她手指爬。
她猛地松手,铜匣落地,黑线缩回。
“这东西认生?”她皱眉,从袖中撕下块布,重新包住匣子。
可就这一耽搁,中间那人的咒语已毕。地上尸体又动了,这次不是扑,是缓缓站起,四肢扭曲,像被无形的线拉着,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后退,后背抵住石门。没路了。
她咬破指尖,把血抹在银针上,一针扎进自己“内关”穴,强行提神。这招耗命,但她没得选。
尸体逼近,她猛地甩针,三枚连发,直取它咽喉、心口、脚踝。尸身一滞,她趁机从它腋下钻过,扑向角落的机关枢钮——那是个凸起的石球,她记得进门前瞥见过。
她一掌拍下。
石门“咔”地升了一线,够她侧身挤出去。
她刚出去,身后追击声就到了。她没回头,抱着铜匣往原路狂奔,一边跑一边把火折子点着,借光看岔路。
通道四通八达,像迷宫。她靠记忆往回跑,可跑了半刻,发现脚下的石板纹路变了——不再是北斗七星,而是蛇形缠绕的图腾。
“绕进去了。”她喘着气,靠墙停下。
铜匣又在动,比刚才更剧烈。她解开布条一看,匣缝里渗出黑血,正顺着她手指往下滴。
她咬牙,再次咬破指尖,把血滴在匣缝上。血丝刚碰上,就被吸了进去,匣子顿时安静了。
“嗜血……但怕阳血?”她眯眼,“鬼手十三针的传人血,它不敢碰?”
她没时间细想,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
她迅速环顾,发现渠底有块松动的石板,撬开一看,是个暗格。她把铜匣塞进去,用布条缠了根线,另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藏在袖里。
她刚盖好石板,追兵就到了拐角。
她立刻趴下,屏住呼吸。
三道黑影掠过,没停。
她等他们走远,才慢慢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布角,用银针蘸了地上残留的灰,在布上默写配方。
寒蟾粉三钱,地髓灰五分,加南疆尸蛊母虫三枚,以活人精血喂养七日……最后一步,用“角宿”星位引气入瓮。
她写到这儿,笔尖一顿。
角宿——天枢星所在。
老周的暗语,不是让她按时来,是让她来这儿。
她把布角收好,靠在墙边喘气。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是之前施针耗力太狠,旧伤裂了。
她没管,撕下另一块衣角,画下所见的图腾:蛇首人身,背生双角,脚下踩着北斗七星。
画完,她盯着图腾看了两息,忽然冷笑出声。
“蛊从皇陵出,毒自钦天来。”她低声说,“裴明玄,你养这东西,到底想控谁?”
她撑着墙起身,准备沿原路返回。
刚走两步,袖中那根线突然一紧——像是有人在拉。
她猛地停住。
线是从渠底暗格传来的,明明她把铜匣藏好了,没人该碰它。
可线在动,一扯一扯,像是匣子里的东西,正自己往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