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僵住了，像被雷声钉在了床上。
雨水疯狂敲打着玻璃，噼啪作响。窗外那张脸在闪电的映照下明明灭灭，湿透的黑发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滚烫的东西，几乎要灼穿冰冷的玻璃。
“滚……”他想吼，出口却只是破碎的气音，被又一道炸雷吞没。他抖得更厉害了，指甲几乎掐进自己胳膊的皮肉里。
沈清远眉头拧紧了。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雷声太大，陆燃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
接着，沈清远做出了一个让陆燃瞳孔骤缩的动作——他开始徒手抠窗户的插销！那扇老旧的窗户，插销并不牢固，平时关紧都需要费点力气，此刻在沈清远湿滑的手指下，竟真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点点被撬开！
“你干什么！”陆燃终于找回一点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意。
“咔哒。”
插销被彻底掰开。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房间，窗帘被吹得疯狂舞动。沈清远利落地撑窗台，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寒意，跳了进来，稳稳落在房间地板上，留下一滩迅速扩大的水渍。
雷声还在持续，但似乎因为他的闯入，那毁灭性的恐惧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陆燃裹紧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像只受惊过度的猫。
沈清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校服完全湿透，紧贴着他精瘦的身形。他看起来有点狼狈，却丝毫不见窘迫，反而迈步朝床边走来。
“别过来！”陆燃厉声警告，往后缩了缩。
沈清远脚步顿住，就站在床尾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他目光扫过陆燃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那双泛红湿润、写满恐惧和倔强的眼睛。
“怕打雷？”他问，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低哑，听不出白天那副混不吝的调子。
陆燃咬紧下唇，拒绝回答。
又一道闪电划过，陆燃猛地一颤，闭上了眼。
预期的雷声到来之前，他听到沈清远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啧，吵死了。”
然后，他居然开始哼歌。调子散漫，不成章节，甚至有点跑调，古怪地混合著窗外的暴雨声，笨拙地试图覆盖掉那可怕的雷声。
陆燃怔怔地睁开眼。
沈清远就站在那里，浑身滴着水，像个落汤鸡，表情有点不自在，却依旧固执地哼着那不成调的歌。灯光下，他额角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一点血色，混着雨水滑落。
恐惧像退潮一样，缓慢地、迟疑地，开始消散。虽然身体还在轻微发抖，但那种窒息的失控感正被眼前这荒诞又莫名让人安心的一幕驱散。
哼唱声停了。
沈清远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视线飘向别处，语气又恢复了点平时的欠揍，但仔细听，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吵到你了？”
陆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沈清远似乎觉得干站着有点傻，动了动，水珠从发梢甩落。他瞥见陆燃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写满他罪证的笔记本，眼神顿了一下，随即移开，假装没看见。
“那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窗户我给你关好，插销好像……坏了点，明天帮你弄好。”
他转身去摆弄窗户，笨拙地想将变形的插销归位，徒劳无功。
陆燃看着他的背影，湿透的校服勾勒出少年人流畅的肩线。心脏深处那阵尖锐的刺痛又隐约冒头，但这一次，混杂了一种更复杂的、酸涩的茫然。
他到底……想干什么？
“喂，”沈清远终于放弃了和窗户的斗争，转回身，脸上又挂起那种有点烦人、但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初恋’，给条毛巾呗？冷死了。”
陆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他猛地抓过枕边叠得整齐的干燥毛巾，看也不看地扔了过去。
毛巾砸在沈清远胸口。
“擦完滚。”陆燃的声音冷硬，重新缩回被子，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背影。
身后传来沈清远低低的笑声，还有窸窸窣窣擦头发的声音。
“行。”他答得干脆。
陆燃听着身后的动静，擦头发的声音，拧衣服水的声音，然后脚步声走向窗口。
窗户被重新拉上，风雨声被隔绝了大半，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走了。”沈清远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没有回应。
短暂的寂静后，是窗户被轻轻合上的轻响。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渐弱的雨声敲打玻璃。雷声不知何时已经远去。
陆燃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被子下的身体不再发抖。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气和一丝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盯着墙壁上斑驳的光影，很久都没有动。
第二天早读课，陆燃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走进教室时，沈清远已经趴在那了，像是睡了一整夜没挪过窝。
他额角的伤口贴上了新的创可贴，边缘翘起一个角。
陆燃目不斜视地坐下，拿出课本。
前排的周予扭过头，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欸，陆燃，昨天后来没事吧？听说打雷挺猛的。”
林煜也回过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陆燃和旁边趴着的沈清远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
“没事。”陆燃垂下眼翻书。
“那就好，”周予笑嘻嘻的，“对了，简一让我问你，下午年级篮球赛去不去看？给我们班加油去！”
陆燃刚想拒绝。
旁边趴着的人动了动，懒洋洋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去啊，怎么不去。”
沈清远抬起头，下巴搁在手臂上，侧着脸看陆燃，眼角弯着，那股痞劲儿又回来了：“‘初恋’来看，我肯定好好打。”
陆燃啪地合上书。
周予爆笑，被林煜拽了回去。
陆燃深吸一口气，拿出那本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钢笔尖悬停片刻，重重写下：
【9月2日，阴。神经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