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一道赦令,切断了周予憋不住的笑声和沈清远没皮没脸的调侃。
陆燃绷着脸,把笔记本塞进桌肚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文具盒,昨晚窗外冰冷的雨气和那人哼跑的古怪调子不合时宜地窜回脑海。他用力抿了下唇,将那点恍惚掐灭。
一整个上午,旁边的座位基本空着。沈清远只在班主任老钱的数学课上露了十分钟面,被粉笔头精准点名后,又打着哈欠从后门溜了出去,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陆燃乐得清静,笔尖划过试卷,发出沙沙的轻响。只是偶尔,窗外操场传来模糊的哨声和喝彩时,他的笔尖会不易察觉地顿一下。
午休铃刚响,简一就一阵风似的卷到陆燃桌边,一巴掌拍在他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 “走走走!食堂抢饭!然后去占个好位置!”她眼睛亮得惊人,活像要去参加什么世纪盛典。 周予拉着林煜也围了过来,形成一道无形的人墙。 陆燃那句“不去”在喉咙里滚了滚,没说出来。
他被半推半搡地裹挟到了篮球场边。场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气氛躁动。穿着不同颜色队服的男生们在场上热身跑动,球鞋摩擦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 简一果然抢到了靠近中场线的位置,兴奋地指指点点:“看!沈哥!帅不帅!” 沈清远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黑色的7号球衣,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运球突破时带着一种不费吹灰之力的野性。他似乎永远知道镜头和目光在哪里,一个急停跳投命中,引来一片尖叫,他顺手捋了把汗湿的额发,嘴角勾着,视线懒洋洋扫过场边,在陆燃这个方向停顿了零点一秒。 陆燃立刻移开目光,盯着记分牌。 周予在一旁大喊:“沈哥牛逼!” 林煜递过去一瓶水:“省点力气,才刚开始。”
比赛比想象中激烈。对方防守动作很大,火药味渐浓。 一次篮下争抢,沈清远跃起摘板,对方中锋沉肩撞在他腰侧。犯规哨响的同时,沈清远落地踉跄了一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松开,没事人一样走向罚球线。 陆燃注意到他罚球前,下意识按了按右侧腰腹。那里,昨天被他用手肘顶过。 两罚全中。场边欢呼雷动。 沈清远跑回后场防守,经过陆燃正前方时,突然停下,倒退着走了两步,隔着几步的距离,冲他扬了扬下巴。 汗水从他下颌线滚落,眼神亮得灼人,带着球场上的硝烟气和不加掩饰的得意。 “看见没?”他用口型说,笑得嚣张。 心跳猛地漏跳一拍,像被什么烫了一下。陆燃面无表情地,朝他比了个极快、极隐蔽的中指。 沈清远一愣,随即爆出一声大笑,转身投入防守,跑动间背影都透着愉悦。
最终比分定格在险胜。终场哨响的那一刻,人群涌入场内。 简一和周予早就冲了下去。林煜看了看站在原地没动的陆燃:“不下去?” 陆燃摇头。 他看见沈清远被一群人围着,嘻嘻哈哈地接过不知道第几瓶水,仰头灌着,喉结剧烈滚动。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线。那个被撞到的部位,此刻大概是一片淤青。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沈清远突然拨开人群,径直朝他走来。 热闹的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所有目光暧昧地交织在他们之间。 他在陆燃面前站定,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汗味,还有胜利的张扬。 “赢了。”他说,眼睛盯着陆燃,像等待奖赏的大型犬。 陆燃瞥开眼,把手里的东西塞过去——是之前小卖部买水时,被简一硬塞进他手里的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简一给的。”他生硬地补充。 沈清远拧开瓶盖,又灌了好几口,水珠顺着嘴角流下。他喘着气,忽然弯腰凑近,压低了声音,热气拂过陆燃耳廓: “手指挺好看。” 陆燃耳根一热,猛地后退半步。 沈清远已经直起身,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晃了晃水瓶:“谢了,‘初恋’。” 他转身重新汇入喧闹,留下陆燃一个人站在原地,指尖蜷缩,耳根那点不争气的热意迟迟退不下去。
放学时,天色阴沉得厉害,像憋着一场更大的雨。 陆燃刻意磨蹭到最后才走。教学楼几乎空了,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经过二楼楼梯拐角的废弃器材室时,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门虚掩着。 鬼使神差地,陆燃停住脚步,透过门缝看去。 沈清远背对着门口,撩起了球衣下摆,正对着角落里一面蒙尘的破镜子查看腰侧。 冷白皮肤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淤血赫然闯入视线,边缘已经泛青肿得老高,远比想象中严重。而他手里,正拿着一管快用完的活血化瘀药膏,笨拙地往后涂抹。 动作牵扯到伤处,他疼得龇牙咧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完全没了球场上的嚣张和平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像个……强撑着自己处理伤口的困兽。 陆燃呼吸一滞。 几乎是同时,沈清远猛地放下衣服,警觉回头:“谁?!” 四目相对。 沈清远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狼狈和慌乱,迅速被惯有的痞笑覆盖:“哟,偷窥啊?” 陆燃没说话,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按着伤处的手上。 沈清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无所谓地扯扯嘴角:“小伤。” 沉默在空旷的走廊弥漫。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 陆燃垂下眼,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板没拆封的活血止痛胶囊——他偶尔会用来缓解训练后肌肉酸痛的——隔空扔了过去。 沈清远下意识接住,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药板,又抬头看他。 “免得死在我旁边,晦气。”陆燃语气硬邦邦的,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快得近乎仓促。 沈清远握着那板还带着对方一点体温的药,看着那个清瘦挺拔、头也不回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很久没动。 窗外,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