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那枚刻着“崖”字的银针收进囊中时,指尖还在发紧。她站在暗道口,风从地底爬上来,吹得衣角贴在腿上。
她没回头,只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腕上那道被自己咬破的血痕。刚才那阵震动停了,可她心里没松。那三短一长的节奏,不是人走出来的,是机关传的信。谁在收?谁在等?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耗在这儿。
出来后,一行人退回破庙时天已微亮。申师傅被安置在角落,脸色青灰,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这时老周也赶了过来,老周蹲在他旁边,手里捏着一块烧焦的香灰,眉头皱成个“川”字。
“这味儿不对。”他嘟囔,“不是普通祭香,掺了东西。”
柳含玉刚想接话,外头就响起了锣声。三声,清脆利落,是府衙来人了。
不多时,一队差役抬着食盒进来,领头的是大理寺少卿的亲随,满脸堆笑:“柳大人辛苦!上头特批庆功宴,就在府衙后院设席,专等您回去剪彩呢。”
柳含玉盯着那食盒,没动。
“这时候庆功?”她问,“案子还没结。”
“哎哟,大人破了秘道奇案,救出申师傅,这就是大功一件!”那人笑得牙都快露完了,“再说了,您不去,酒席凉了,谁担得起这罪过?”
她没再推,只点了点头。
马车颠簸的路上,她一直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银针囊。线还缠在手腕上,铜匣还在暗渠底,但她知道,那东西醒了。她也醒了——从刚才那针法对战开始,她就再没真正松过劲。
府衙后院张灯结彩,红绸挂得像是过年。席面摆了八桌,官员、差头、乡绅都来了。柳含玉一进门,掌声就响了起来。
“女官大人来了!”
“开封府有您,真是百姓之福啊!”
她勉强笑了笑,找了个靠柱子的位置坐下。老周在她斜后方,烟斗又磕了三下——还是那个暗号:有异。
她抬眼扫了一圈,大理寺少卿坐在主位旁,正跟人谈笑,可眼神一直往她这边瞟。顾尘疏坐在另一桌,手里转着酒杯,见她看过来,还举杯晃了晃,笑得一脸欠揍。
“小生敬女官大人一杯,昨夜探秘道,可别累坏了身子。”
她没理他。
酒过三巡,少卿忽然起身,端着酒壶走过来:“柳大人,这一杯,我敬你。若无你识破暗渠机关,咱们现在还在山里打转呢。”
柳含玉摇头:“茶就好。”
“这可是特酿的‘雪中春’,全城就这一坛。”少卿执意倒满,“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她正要再推,顾尘疏突然从后头绕过来,手里也端着一杯:“哎,少卿大人这杯不够诚意,我这杯才是真心实意。”说着,不由分说就把酒杯往她嘴边送。
她偏头躲,却被身后同僚一撞,酒液洒了半口进去。
喉头立刻烧了起来,像是吞了把火炭。
她猛地站起,手撑桌沿,可指尖已经开始发麻。银针囊从腰间滑落,掉在地上没发出声——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酒……”她咬牙,“有问题。”
顾尘疏脸色一变,后退半步:“我……我只是敬酒……”
少卿也愣了:“不可能!这酒我亲自验过!”
柳含玉没再听他们争,脑中飞快过了一遍:酒无味,发作慢,灼喉却不呛鼻——不是砒霜,也不是鹤顶红。是慢性蚀脉毒,七日内可废人四肢。这不是要她命,是要她废。
谁想废她?
她想说话,可舌头开始发沉。视线模糊起来,人影重叠,她只能靠在梁柱上稳住身体。鞋尖一勾,踢翻了桌角的酒壶,酒液在地上漫开,反光映出一道人影——少卿袖口沾着点淡青粉末,和申师傅衣衬上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是同一种毒。
她想指认,可手抬不起来。
意识一点点往下沉,像掉进一口井。
就在她快要栽倒时,一道人影从廊下掠来。黑衣蒙面,动作极轻。那人没说话,三枚银针出手,分别扎进她“膻中”“神门”“足三里”,手法稳得像是画出来的。
她浑身一震,指尖猛地渗出黑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墨汁似的。
那人扶住她,低声道:“酒是引,毒是饵,你查的不是案,是命。”
说完,人就走了,快得像一阵风。
她瘫坐在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老周冲过来,一把掐住她手腕试脉,脸色变了:“这毒……能拖七日,但若不每日逼毒,经脉会一点一点烂掉。这不是杀人,是让人活着废了。”
她喘着气,慢慢坐直:“所以……他们不想我死,想我废。”
“谁?”老周问。
她没答,只从怀里摸出那枚刻“崖”字的银针,又想起刚才那人用的针法——正宗“鬼手十三针”,沉稳、精准,每一针都顺着气血走,和秘道里那个用“逆针”的家伙完全相反。
一个躁烈如火,一个沉静如水。
她低声道:“若那个面具人是徒孙……那今夜救我的,才是真正的‘徒崖’?”
老周皱眉:“啥意思?”
她没解释,只把银针攥紧,指节发白。
“查。”她说,“查所有敬酒的人,尤其是苏景明和顾尘疏。还有——”她顿了顿,“那坛‘雪中春’,给我一滴都别剩。”
差役领命而去。
她靠在榻上,闭眼调息。毒还没清干净,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慢慢刮。
门外脚步声响起,是顾尘疏。
“我真不知道酒有问题。”他一进门就嚷,“那杯是我从主壶倒的,要是有毒,我也该倒了!”
她睁开眼:“那你为什么非要我喝?”
“我……”他张了张嘴,“我就是想看你喝一口,确认是不是真酒。”
“确认?”她冷笑,“你怕酒有问题,还是怕我不喝?”
顾尘疏愣住,脸色变了。
她盯着他:“你怕的不是酒,是我不入局。”
他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颜料,一动不动。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
屋里静了片刻,老周进来,手里拿着一小瓶残酒。
“查出来了。”他说,“毒叫‘缠丝’,发作慢,但会让人越来越弱,到最后连笔都拿不稳。专废查案的人。”
她睁开眼:“谁最怕我查案?”
老周没答。
她慢慢坐起来,把那枚银针放在掌心。
针尾的“崖”字在灯下泛着冷光。
她忽然想起陆青崖送她的那幅画,画上道观门匾有个符号:一竖一横,横在下,像“十”字倒着写。
逆阳之门。
她抬手,用银针在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一道细痕出现,血珠慢慢渗出。
针尖碰到血的瞬间,轻轻颤了一下。
她盯着那血,低声道:
“你到底是要毁我,还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