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的手指刚碰到门框,袖中银针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三颤,是两短一长,像谁在敲门。
她没停,低头跨出门槛,脚步没变,可后背的肌肉已经绷紧。母亲笔记里写过,鬼手传人若遇同源之敌,银针自鸣;若敌意未起,只是气息相近,则为两短一长——说明篡改卷宗的人,用的也是“鬼手”路子,但未必想杀她。
她贴着墙根走,一边走一边把银针囊往怀里塞了塞,顺手摸了下舌根。黑丸还在,药性冲得她鼻腔发酸,可脑子清楚。
档案房北墙那几排架子她记住了。漕运案、教坊司命案、申师傅毒案,三份卷宗都被动过手脚,改得挺狠。
她拐进侧廊,寻了间空值房,门外有脚步声,人影从窗前掠过。
她等了几息,重新掏出纸,又看了一遍。突然发现个怪事:所有被改过的卷宗,修改时间都在初审呈报后的第三天。一天不早,一天不晚。
她冷笑一声:“还挺守规矩。”
这说明背后有流程——不是临时起意,是制度性掩盖。
她把纸叠成小方块,塞进发髻夹层。这时候才想起,刚才在档案房,银针震得最厉害的,是翻到《教坊司命案》那会儿。
那卷宗上写着“死者颈无异状”,可她记得,案发当天她亲自验的尸,死者右颈有红蝎纹,指甲盖大小,用朱砂点的,明显是某种标记。
现在这句被墨笔涂了,涂得还挺急,墨迹晕开,像赶时间。
她舌尖一顶后槽牙,想起刚才偷刮下来的墨粉。那墨是松烟混胶,御史台专用,但气味偏涩,像是加了明矾——这种配方,只有负责文书归档的“抄录房”才用。
也就是说,动手脚的,很可能是御史台内部人,而且是常跟卷宗打交道的。
她正想着,门外又响了两声轻叩。
她没应。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吏探头:“姐儿,你在这儿?外头找你呢,说差事办完了赶紧出宫。”
她点头,顺手把桌上的空茶碗往边上推了推,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小撮灰白粉末——是刚才从墙缝取出的假文书残片,烧得不彻底,还带着焦边。
她没动那粉末,只把茶碗盖轻轻一转,盖住了大半。
小吏没注意,转身走了。
她这才起身,把粉末拢进袖袋,又从发间取下银簪,在掌心写了三个字:三日改。
写完,她把簪子插回去,开门出去。
走廊静得很,她一步步走,脑子里过着刚才那些细节。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翻《申师傅毒案》时,附录药方被换了,原方里“缠丝”该有青金石作引,可新方没有。
青金石贵,一般毒方不用,但它有个用处:能让毒性在七日内反复发作,像潮水一样,一波退了,一波又来。没有它,毒就一次性释放,效果差一大截。
换方的人,要么不懂毒,要么……就是故意让人查不到源头。
她脚步一顿。
懂毒的人不会犯这种错。所以,篡改者不是为了掩盖毒源,而是为了让别人以为他不懂毒,从而放松警惕。
这是反向误导。
她眯起眼,心想:这招真损。
她继续往前走,快到侧门时,忽然拐进一间废弃的文书房。门没锁,她闪身进去,借着高窗透下的光,从袖袋里掏出那三粒黑丸,捏碎一粒,把粉末撒在刚才拓下的签名纸上。
药粉遇墨,立刻泛出一层淡青。
她盯着那颜色,笑了:“果然。”
御史台用的松烟墨本不该和黑丸反应,可这纸上墨迹加了胶矾,又混了点别的——她认得这青色,是“隐纹墨”,专用来防伪,遇特定药引会显色。一般只用在密折上。
现在,这墨出现在弹劾卷宗里。
说明这些卷宗,被当作机密文件处理过。
她把纸折好,贴身收了,正要走,袖中银针又震了。
这次是三短。
她立刻站定。
三短,是“危险临近”的意思。
她没动,只把呼吸压低,耳朵竖着听外面。
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
可银针还在震。
她慢慢抬起手,把银针囊贴在心口,闭眼默念母亲教的口诀:“针不动,心先定。”
震感没停,但方向变了——从正前方,慢慢偏到左边。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屋子。
这间房空荡荡的,只剩一张歪腿桌子和半架旧档。她刚才进来时看过,没别人。
可银针指着左上角。
她抬头。
房梁阴影里,有一小块铜片反着光,像谁把镜子卡在了缝隙里。
她没往上瞧第二眼,转身就走。
出门后她没直接出宫,而是绕到档案房后巷,寻了处堆废纸的角落,从怀里摸出那枚刻“崖”字的银针,往地上轻轻一插。
针没倒。
她盯着它,低声说:“要真有人盯着,就让我再看见那铜片。”
说完,她拔针,收好,转身朝侧门走去。
快到门房时,她忽然停下,从袖里抽出一张纸,是那张假协查令的另一份副本。她撕成小片,一片片塞进不同墙缝,最后把最后一片,塞进了门房茶壶的壶嘴。
做完这些,她才低着头,混在差役堆里出了御史台。
外头日头正高,她眯了下眼,抬手挡了挡。
刚走两步,袖中银针猛地一跳。
她低头看。
针尖正对着她刚塞进壶嘴的那片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