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站在巷口,日头照得她眯了下眼。她没走远,只往侧巷一拐,蹲进那堆废纸后面,盯着门房的茶壶。
壶嘴塞着的那片纸,还在。
她等了不到一盏茶工夫,一个穿黑衣的小吏推门进来,左右看了看,伸手就往壶嘴掏。他抽出纸片,展开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转身就走。
柳含玉嘴角一挑,人影一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小吏走得急,穿过后巷直奔档案房。她放慢脚步,手指刚摸到银针囊,袖子里的针突然一震——三颤,短促有力。
有人在身后。
她立刻收住脚,贴墙蹲下,屏住呼吸。三颤是“敌已近身”,不是试探,是杀意。
她没回头,只把银针囊往袖口一塞,右手悄悄摸向腰后。那儿藏着一根细铁条,是她改装的撬棍,不显眼,能挡刀。
身后没人出声,也没脚步。
可银针还在震,方向变了,从正后方偏到左后侧,像是对方在绕。
她不动,等。
等了五息,震感停了。
她猛地一蹬墙,转身就扑向左后方的墙角——那儿有个窄缝,能藏人。
缝里没人。
但她脚尖踢到一块小铜片,叮当一声滚出来,在地上转了两圈,停住。
她捡起来,翻了个面。铜片背面磨得光滑,能照出人影。她抬头看房梁,刚才那块反光的,就是这儿。
“好家伙,拿镜子盯我?”她冷笑,把铜片塞进袖袋,“还挺会玩。”
她没再追那个小吏。既然有人放暗哨,说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底下。再追,就是往网里钻。
她绕回档案房后门,摸了摸墙缝。刚才撒的黑丸残粉还在,她指尖一蹭,抹了点在墙上。粉末遇着墙缝里的墨痕,立刻泛出淡青。
隐纹墨的痕迹,像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墙根一直延伸到北墙夹层。
“原来路在这儿。”她低声道。
她掏出撬棍,轻轻撬开夹层外的木板。板子一松,一股陈年纸灰味扑出来。她伸手进去,摸到一叠没登记的底稿,用油纸包着,边角都发了霉。
“漕运案的原始批注……”她抽出一份,借着高窗透下的光扫了一眼,“果然,初审写的是‘账册三处不符’,后来被改成‘无异常’。”
她正要再翻,头顶的气流忽然一变。
风是从房梁上来的。
她抬头的瞬间,黑影已经扑下,刀光直奔咽喉。
她往后一仰,刀尖擦着下巴划过,火辣辣地疼。她顺势滚开,背撞上墙,银针囊甩手就扔了出去。
“叮”一声,银针撞在刀刃上,火星四溅。
刺客一愣,她已从舌底咬破一层药膜,黑丸的劲儿冲上来,脑子一清,眼前的一切都慢了半拍。
她看清了——黑衣,蒙面,刀法快得没声,但出刀前肩头会微沉,像是左肩有旧伤。
她等他第二刀劈下,突然抬腿踹向旁边架子。架子一歪,一摞旧档砸下来,逼得刺客侧身闪避。
她趁机抽出一根银针,甩手就射。
针走“曲池”,偏了半分,扎进他手臂。
刺客闷哼一声,刀势一滞。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声轻磕——铛、铛、铛。
烟斗声。
老周拄着烟杆走进来,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抬眼看了看场中两人。
“哟,”他嗓音沙哑,“女官大人又在这儿练靶子?”
刺客一惊,刀锋转向门口。
老周不慌不忙,烟锅往地上一杵,烟灰炸开,像一团灰雾扑面而来。
刺客闭眼后退,柳含玉立刻补上一针,直取膝窝。
“噗”一声,针尖入肉。
刺客腿一软,跪倒在地。老周烟杆横扫,正中他后颈,人直接趴下,不动了。
柳含玉喘了两口,扶着墙站直。
“你怎么来了?”她问。
老周弯腰捡起她的银针囊,掸了掸灰,“你出御史台时,我正好在对面卖卤味。看见你蹲废纸堆里,跟盯耗子似的,就知道要出事。”
“所以你就跟着?”
“不然呢?你爹当年把我从牢里捞出来,说了句‘老周,这丫头交给你了’。这话我记了二十年,没忘。”
柳含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底稿,攥紧了。
“他们改卷宗,不是为了遮掩案子,是为了藏人。”她说,“每一份被改的案卷,背后都有一个‘玄’字签名,可笔迹对不上。印泥偏左三分,像是同一个人盖的。但这个人,从不在场。”
老周点点头,“所以你才非要摸到底稿?”
“对。原始批注上有批阅官的私印,能对出真身。”
老周看了眼地上的刺客,“这人呢?”
“不知道。”她蹲下,扯开他蒙面布,是个陌生面孔,约莫三十出头,右耳缺了小半块,“没见过。”
“也不像御史台的差役。”
“但能进档案房,能在房梁上装铜片,说明有人给他开路。”
老周哼了一声,“里应外合啊。”
柳含玉把底稿塞进怀里,抬头看房梁,“刚才他下来的位置,正好是铜片反光能照到的地方。他不是临时埋伏,是早就在这儿等着。”
“所以你一碰夹层,他就动手。”
“对。他知道我要找什么。”
老周眯眼,“那说明……他知道底稿藏哪儿。”
柳含玉一愣。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夹层有暗格。”她说,“连档案房的小吏都不一定清楚。”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老周烟斗一指地上的人,“这人,或者他背后的人,曾经动过这些底稿。”
柳含玉低头看着那张残破的脸,忽然伸手,扒开他衣领。
肩头有一道疤,细长,呈弧形,像是被什么锐器划过。
她瞳孔一缩。
“这伤……是银针划的。”
“哦?”老周凑近,“你扎过?”
“不是我。”她摇头,“这针口深浅一致,走线平稳,是‘回旋针法’,我们理刑司三年以上的仵作才用得熟。”
“所以……”老周声音低了,“是自己人?”
柳含玉没说话,只把银针在指尖转了半圈,插回囊中。
“他不是来杀我的。”她说。
“不是?那刚才那一刀,差点割断你喉咙。”
“要是真想杀我,早在秘道里就能动手。毒酒、篡卷、伏击……每一次,都是逼我停手,不是要我命。”
老周盯着她,“所以你是觉得,他们在怕你查下去?”
“怕的不是我,是真相。”她拍了拍底稿,“这些案子,看着不相干,可都在同一个人手里转过。一个用‘玄’字签名,却从不露面的人。”
老周忽然道:“你娘当年的案子,批阅官署名,是不是也带个‘玄’字?”
柳含玉的手顿住了。
她没回答,只把底稿往怀里塞了塞,转身就走。
老周在后面喊:“你去哪儿?”
“再去一趟抄录房。”她说,“既然他们用隐纹墨,那就一定有调墨的记录。我要查,是谁在三个月前领了十两松烟,外加三钱明矾。”
老周追上来,“你不怕再撞上一个带刀的?”
“怕。”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我更怕,有一天翻开卷宗,发现连底稿都被换了。”
老周咧嘴一笑,“行,那我继续卖我的卤味,顺便,帮你看着后脑勺。”
她点点头,刚要迈步,袖中银针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两短一长。
她站住。
两短一长,不是敌,是同源之气接近。
可这地方,不该有第二个会“鬼手十三针”的人。
她缓缓抬起手,银针囊贴在心口,闭眼一瞬。
震感来自左前方,离得不远。
她睁开眼,看向走廊尽头。
那儿站着个扫地的老仆,低着头,手里竹扫帚轻轻划过地面,一下,又一下。
柳含玉盯着他,慢慢把手伸进袖袋,摸到了那枚刻“崖”字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