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板胶囊像块烙铁,烫得沈清远指尖发麻。楼梯口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瓢泼的雨声填满寂静。
他低头,拆开铝箔,抠出两粒干咽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苦涩的药味漫开,却压不住心里那点古怪的、窜起苗头的痒。
“操。”他低骂一句,说不清是骂这伤,还是骂那个扔下药就跑没影的人。
……
暴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在晚自习时变本加厉,雷声隆隆,像是天穹裂开了口子。
陆燃坐在书桌前,台灯是屋里唯一的光源,笔尖悬在习题册上,久久未落。窗玻璃被雨水糊住,外面黑沉一片,偶尔闪电劈亮,映出扭曲狂舞的树影。
又一声炸雷!
他猛地一颤,笔尖在纸面上划出长长一道突兀的痕迹。指尖冰凉,那股熟悉的、无端的恐慌又开始从脊椎往上爬。他闭上眼,深呼吸,试图压住擂鼓般的心跳。
——别怕。
——我在。
昨晚那个被雨淋透的身影和笨拙的口型鬼魅般浮现。
他烦躁地甩甩头,想把那画面驱散。凭什么要他想起那个混蛋?
就在这时,窗户又被敲响了。
不是昨晚小心翼翼的叩击,而是更急促,更蛮横,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
陆燃心脏骤停了一秒,霍然抬头。
模糊的雨幕里,还是那张脸,比昨晚更狼狈,雨水像小溪一样从他头发脸颊淌下,脸色在闪电映照下透着不正常的苍白。他一只手按着右侧腰腹,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拍着玻璃,眉头紧锁,嘴唇动得飞快。
看口型,不是“别怕”,是——“开窗!”
陆燃僵着没动。
外面的人啧了一声,似乎疼得吸了口冷气,按着腰腹的手更用力了些,却还是固执地拍着窗,眼神凶得像要杀人,又掺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依赖?
雷声再次滚过。
陆燃盯着他按着伤处的手,那片紫红的淤青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他走到窗前,冷着脸,刷地一下拉开插销——昨晚被沈清远暴力破坏后,这窗户已经形同虚设。
冷风和雨水瞬间倒灌进来。
沈清远几乎是跌进来的,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他浑身湿透,靠在墙边喘气,额发不断滴水,看起来虚弱又狼狈,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地锁着陆燃,亮得惊人。
“药……”他声音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用。”
陆燃这才看清,他按着腰腹的指缝间,隐约渗出了一点鲜红,混着雨水,在深色校服上洇开一小片。
伤处裂了?还是……
陆燃心头莫名一紧,语气却更冷:“所以?”
“疼。”沈清远理直气壮地吐出一个字,像是抱怨,又像是某种控诉。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长腿曲起,仰头看陆燃,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滴落,“你那什么破药。”
无理取闹。陆燃想让他立刻滚出去。
可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那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空气里那丝极淡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又一声闷雷。
陆燃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坐在地上的沈清远立刻察觉了,他哼笑一声,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居然有点得意:“……你也怕。”
陆燃抿紧唇,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转身走向浴室,拿出一条干燥的浴巾,扔到沈清远头上,盖住了那张碍眼的脸。
“擦干净。滚。”
沈清远扯下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和头发,动作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有绷带吗?或者干净的布。”他问,声音闷在毛巾里。
陆燃没说话,走回书桌旁,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的应急医药盒——孤儿院养成的习惯,他总是备着这些——扔到他脚边。
沈清远打开盒子,拿出纱布和碘伏,动作熟练得惊人。他撩起湿透的球衣下摆,露出腰侧。
陆燃别开视线。
但那惊鸿一瞥已经足够看清。淤肿的范围更大了,颜色深得发黑,最严重的地方擦破了一层皮,正缓慢地渗着血珠,混合着雨水和之前没抹匀的药膏,一片狼藉。
沈清远咬着牙,用碘伏棉签粗暴地消毒,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他试图用纱布缠绕,但一个人操作,角度别扭,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纱布松垮地搭着,反而更显可怜。
他喘着气,放弃了,抬头看向一直背对着他的陆燃,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
“……帮个忙?”
雷声轰鸣。
陆燃盯着面前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手指攥紧。身后是那个人压抑的喘息和雨水的滴答声。
几秒后,他猛地转身,走到沈清远面前,蹲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纱布卷,动作近乎粗暴。
沈清远愣了一下,随即配合地稍稍抬起身体。
陆燃垂着眼,面无表情,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对方腰腹紧绷滚烫的皮肤。触感灼人,带着湿漉漉的潮意。他动作很快,缠绕,按压,打结,刻意忽略那结实腹肌的轮廓和随着呼吸的起伏,以及近在咫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炽热呼吸。
沈清远一直看着他,目光如有实质,刮过他的睫毛、鼻梁、紧抿的唇角。
绷带打好。陆燃立刻松手,像被烫到一样站起身,退开两步。
“可以滚了。”
沈清远低头看了看腰间包扎得堪称完美的绷带,手指轻轻拂过纱布表面,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谢了,”他抬起头,眼神里的虚弱褪去不少,又浮起那种让陆燃火大的戏谑,“‘初恋’。”
陆燃脸色瞬间结冰。
沈清远却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扶着墙,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他没再看陆燃,慢吞吞地挪到窗边。
雨势小了些。
他推开窗户,潮湿的风涌进来。
“走了。”他跨出一条腿,又停住,半侧过身,闪电的光掠过他深刻的侧脸轮廓,他嘴角勾着,眼神却沉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下次打雷,”他说,“我还来。”
不等陆燃反应,他利落地翻了出去,融入夜雨,消失不见。
窗户晃荡着,留下满室风雨的痕迹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沈清远的气息。
陆燃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很久都没有动。腰侧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包扎时,指尖触碰到的、那片皮肤下蓬勃跳动的心悸。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下方。那里,平滑一片。
只有心跳,失控地,重重敲打着胸腔,应和着窗外渐远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