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理刑司的卷宗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从夹层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地形图。她盯着图上皇陵东北角那个被红圈标记的点,手指在上面敲了三下。
“就这儿。”
顾尘疏凑过来,一眼就看见图边一行小字:“陵东三步松,根下启幽门。”他挑眉:“这不像官府文书,倒像江湖密令。”
“老周破的。”她把铜哨塞进袖口,“他爹当年修皇陵,留了点‘私货’。”
“你确定这图没被人动过手脚?”顾尘疏摸着下巴,“万一这是个坑呢?”
“坑也得跳。”她卷起地图塞进腰带,“烧我娘卷宗的人,就在里面。”
三人趁着夜色摸到皇陵外围。枯松半埋在土里,只剩半截树干露在外面,像是被雷劈过又忘了埋。
柳含玉站定,数了三步,蹲下拍了拍地面。她取出铜哨,轻轻敲了两下。回音空荡,底下果然有空腔。
“不是幻觉。”她抬头,“老周,挖。”
老周没废话,掏出验尸用的探针,一寸寸撬土。顾尘疏蹲在边上,手里捏着一小撮烟粉,眼睛滴溜溜转。
“你说这门要是带锁呢?”他问。
“那就砸。”柳含玉盯着土层,“我不信钦天监能防住所有入口。”
“可万一机关连着整个陵区……”
话没说完,老周“嗯”了一声。探针碰到了硬物。两人赶紧上手扒土,一块青石板露了出来,上面刻着星图——和铜哨内壁一模一样。
“对了。”柳含玉伸手摸了摸纹路,“这就是钥匙孔。”
她把铜哨按上去。咔哒一声,石板下沉,一道窄门缓缓开启,黑漆漆的洞口像张开的嘴。
顾尘疏咽了口唾沫:“你们说,进去之后要是门关了,还能不能开?”
“不能。”柳含玉点了火折,“但我们可以不回头。”
三人弯腰钻进通道。空气又冷又潮,墙缝里渗着水珠。走了没多远,前方开始飘出灰白雾气,像煮沸的米汤。
老周猛吸一口,突然呛咳,嘴角渗出血丝。
“腐心散。”他抹了把嘴,“西域那帮人最爱用,三息麻痹肺腑,七息断气。”
“那现在算几息?”顾尘疏捂住口鼻。
“你再问一句,就到七息了。”柳含玉拽他趴下,“贴地走,毒气轻,往上飘。”
老周爬在最前,探针探路。顾尘疏一边爬一边嘀咕:“早知道带个面巾……我这身新袍子可就毁了。”
“你要是不想穿出去,现在就可以站起来走。”柳含玉头也不抬。
“算了,我还是趴着吧。”
头顶石壁有细缝,柳含玉抬头看了会儿,突然把顾尘疏的画轴抽出来,塞进烟粉抖了抖,往缝里一扬。烟粉飘上去,顺着某条看不见的路线被吸走。
“有通风槽。”她说,“高处通气,低处藏毒。咱们贴地,正好避过死区。”
“你还真是啥都能用上。”顾尘疏喘着气,“验尸的探针能挖门,画轴能测风,下一步是不是连我的胭脂都要拿来验毒了?”
“你带了?”
“……没有。”
通道尽头是座石殿,四尊石像立在中央,穿的是钦天监礼官服饰,脚下刻着星位图。
“北斗七星。”柳含玉眯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
“我踩哪个都一样?”顾尘疏小心翼翼迈步。
“别动!”她低喝。
可已经晚了。他右脚正好落在“瑶光”位。石像眼眶一闪,数根毒针激射而出。
老周一把将柳含玉扑倒,针钉进她袖子,发出“叮”的一声。
“你干什么!”她翻身坐起。
“他踩了杀阵。”老周喘着气,“我总不能让你去试针。”
顾尘疏僵在原地,脸都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柳含玉盯着石像,“这机关按北斗运行,每颗星对应一个状态。瑶光是末星,主杀。那安全位……应该是天权。”
她掏出银针,轻轻插进“天权”位置。没反应。
“就是这儿。”她站起身,“从现在开始,听我报步,谁也不准乱动。”
“左三,右一,前两,停。”她一步步引导。
顾尘疏跟在后面,脚都打颤:“你说……这些星位要是被人改过呢?”
“那就说明,有人想让我们死。”她头也不回,“但现在,我们只能信这图。”
四人终于穿过大殿,来到一扇石门前。门后是间密室,空荡荡的,只有中央一座石台,底下压着一块青铜残片。
柳含玉上前,刚要伸手,老周突然拦住她:“别急。这台子像秤。”
“我知道。”她盯着残片,“可我们没时间找平衡物了。”
她猛地掀开石台,一把抽出残片。几乎同时,头顶传来轰隆声,碎石开始坠落,通道入口正在闭合。
“快出去!”老周大吼。
三人往外冲,柳含玉却站在原地没动。她低头看手里的残片,火光下,背面刻着六个小字:“壬午·漕案·证灭”。
字迹她认得。
和母亲针谱封底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留下的。”她喃喃。
“你还愣着干什么!”顾尘疏回头喊,“石头要塌了!”
她终于抬脚,刚跑出两步,指尖被残片边缘划破,血滴在青铜上,像一颗红痣。
冲到门口时,最后一块巨石砸下,差半尺就砸中老周的脚后跟。
四人瘫在地上喘气,谁也没说话。
良久,顾尘疏坐起来,看着她手里那块残片:“这字……真是你娘写的?”
“嗯。”
“那她为什么要把东西藏在这儿?”
“不是藏。”柳含玉擦掉血迹,“是被迫交出来。他们烧了卷宗,但没找到这个。所以它一直在这儿,等着被人发现。”
“可这上面写的‘证灭’……”顾尘疏皱眉,“是不是说明,当年的证据,早就被毁了?”
“毁了?”她冷笑,“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真正灭证。”
老周默默掏出烟斗,想点火,手抖得厉害。
“你怕了?”她问。
“不怕。”他咬着烟斗,“就是觉得,这陵里埋的不是皇帝,是鬼。”
顾尘疏突然一拍脑门:“等等!这残片上的纹路——和二十年前漕运总督案的封印,一模一样!”
柳含玉立刻翻过残片。纹路细密,中间有个“壬午”铭文,和当年卷宗火漆印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她声音冷了下来,“他们不是临时起意烧卷。是早就计划好,把关键证据转移到这里,再对外宣称‘已焚’。”
“所以你娘……”顾尘疏欲言又止。
“她知道。”柳含玉握紧残片,“她留下这个,就是在等我来找。”
老周忽然抬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再去一趟教坊司。”她站起身,“老乐师说,那舞叫《引魂》。既然是引魂,就得有魂可引。我想知道,第一个跳这舞的人,是谁。”
“可钦天监已经盯上你了。”顾尘疏提醒,“你再动,他们肯定动手。”
“那就让他们动。”她拍了拍官服上的灰,“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在开封府的地界上,公然杀官。”
三人沉默。
她转身要走,顾尘疏突然叫住她:“柳女官。”
“还有事?”
他从画轴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我昨儿晚上,把那舞步又画了一遍。你看看这个——”
她接过,一眼就看到图旁标注:“踏心式,与‘鬼手十三针’之‘断魂引’手法逆向对称。”
她瞳孔一缩。
“你是说……这舞,是针法的反向运行?”
“不止。”顾尘疏指着另一处,“你看‘折颈’那式,发力点在颈椎第三节,和歌女尸检的伤处完全一致。这不是仪式,是……杀人术。”
柳含玉手指发紧。
母亲教她针法时,说过:“这十三针,不是救人,是查死。”
原来,她早就在教她看懂这场舞。
她把残片和画纸叠在一起,塞进怀里。
“走吧。”她转身迈步,“天亮前,我要看到教坊司的乐谱原件。”
顾尘疏追上去:“你真觉得他们还会留着?”
“如果他们烧了所有东西,”她脚步没停,“那说明他们怕。怕的东西,从来不会真正消失。”
老周在后面叹了口气:“这丫头,又开始犯倔了。”
话音未落,柳含玉突然停下。
她低头看袖口——那根钉穿她衣袖的毒针,不知何时松脱,正从布料中滑出,坠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