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围剿来得毫无悬念。 废弃工厂里,枪声像爆豆一样炸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我杀红了眼,骨子里的暴戾被彻底激发。但我知道,尽头到了。
奇怪的是,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期待。 他始终在我身边,和我背靠背迎敌,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子弹呼啸而过,他替我挡开致命的袭击,动作依旧精准悍勇。
直到退到后院,背后是高墙,枪声暂歇。 我拉过他,想说“墙后有路,我垫后”。 然后,我看到了他举起的枪口。对准了我。 不再是阿鹰看阎罗的眼神,是警察看毒贩的眼神。冰冷,决绝,带着任务即将完成的肃杀。
啊……终于到了这一刻。 所有伪装顷刻剥落,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交付了少许真心、却揣着毒药和子弹待在我身边三年的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捏碎。
远处有警察在喊,催促他开枪。 真是……吵死了。
我突然很想笑。 也好。死在他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 至少,这份“生辰礼”,是他送的。
我松开手,枪掉在地上。站直了身体,坦荡地迎向他的枪口。 “开枪啊,”我笑着,口腔里全是血腥味,“老子送你个一等功。”
视线掠过他紧绷的脸,最后落在他握枪的手腕上——那里空荡荡的。我送他的表,大概早扔了吧。只有那个可笑的、带毒的荷包,还系在他腰间,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我低下头,嘴唇碰了碰那肮脏的布料。毒药的味道似乎已经尝不到了,只剩下血的铁锈味。 “骗子…”我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两个字,“这生辰礼物……真他妈的疼。”
枪声像是撞碎了整个世界。
声音很大,又似乎很小,闷闷的,像一记重拳砸进棉花里。巨大的力量把我往后推,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然后沿着粗糙的水泥墙面滑落。
疼吗?
好像没有预想的那么疼。只是一种急速的、无法抗拒的抽离感,从胸口那个破开的地方,温度、力气、甚至知觉,都在飞快地流走。视野开始摇晃,模糊,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闪烁着黑白噪点。
他还在那里,举着枪,手臂绷得笔直。枪口一缕青烟尚未散尽。他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像是他自己也被那声枪响震碎了灵魂。
奇怪,这个时候,我竟然还在看他。
“一等功……”我试图再笑一下,或许嘴角扯动了一点,或许没有。喉咙里涌上大股大股的腥甜,堵住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
身体砸在地上,震动让眼前的模糊又清晰了一瞬。我看见他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样,握枪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几乎要握不住。有警察冲过来,围住他,似乎在说什么,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真好,他们都来了。来见证他的“成功”。
视线不由自主地,艰难地转向自己的腰间。那个荷包……还在。被血浸透了,暗红色迅速吞噬了原本难看的绣纹,沉甸甸地贴着我已经感觉不到温度的皮肤。
骗子……
他给的。毒药。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礼物。
意识像退潮一样,一层层剥离。周围的喧嚣在飞速远去,变得空洞而遥远。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像要融化进身下这片肮脏冰冷的泥地里。
最后的念头,竟然不是恨,也不是愤怒。
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我在这条血腥的路上爬了这么多年,踩着无数尸骨,成了人人畏惧的阎罗。我以为我早就把那个渴望一点点温暖、会在黑夜里害怕的“小石头”彻底杀死了。
原来没有。
他只是被埋得更深,在那片荒芜之境的最底下,偷偷藏着一丝可笑的期待。期待有个人,能看见阎罗面具下,那点早已腐烂发臭的、属于“人”的部分。
阿鹰……或者说,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警察……他看见了么?
或许他看见的,始终只有需要被清除的罪恶。
也好。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包裹上来,吞没了最后一点光,最后一点声音,最后一点……疼。
真好笑。
今天……
……原来是我的生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