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击打在窗户表面的声音开始逐渐地增强。清脆的撞击声开始从窗户外侧表面响起，并开始逐渐连成一片，听起来有些像是某一种急促的乐曲。如同乐曲一般的雨滴撞击声不断地冲击室内的每一个人的听觉神经，让每一个人都略微感到有些心烦。

风声开始从窗户拉开的狭窄缝隙当中涌进来。和雨声混杂在一起的风声十分短促，一阵一阵地从远方的空中响起，穿过多栋几乎紧密地挨在一起的大楼之间的缝隙，再冲击每一座大楼表面的窗户。但是，每一道短促的风声都是紧密地连在一起的，一道接一道，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前一道风声刚刚冲入室内的人的耳中，后一道风声便立刻响起。位于大楼的楼体表面的很多扇窗户的窗框和窗玻璃都开始微弱地摇晃，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发出微弱的声响。

齐承光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稳稳地走向窗边，把窗户重新关上。他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潮气已经从窗外涌进室内，尽管没有多少雨滴从窗户的缝隙流进来。天空已经不像清晨时那样阴沉，天地之间的亮度和可见度都已经略有提高，只是雨幕的稠密程度丝毫没有减弱。横穿高楼林立的区域的几条车道也已经不再像上班高峰期时那样拥挤，每一条道路上都已经看不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阵。每一辆行驶在马路上的车都发出耀眼而富有穿透力的灯光，照亮车身前方的一片区域。许多道柱状的车灯光芒穿过稠密的雨幕，扫过匆忙地穿过马路的行人的身躯，也扫过汇聚在街道边缘的坑洼之处的积水。

林子娴略微转过头，把脑袋投向窗户，先看向摆放在窗户边缘的窗框上的几盆绿色植物，再看向齐承光的面庞，整个人完全没有说什么或者站起身来、帮忙做什么的意思。几秒钟之后，她便重新转向自己的电脑屏幕和手机屏幕。此时此刻，她的电脑显示屏表面正在播放一部连续剧。播放这部连续剧的播放器画面虽然不是全屏，却也占据大半个显示屏，几乎完全能够遮挡住位于屏幕另外一侧的网页浏览器页面。从网页浏览器当中显示出来的公司网站主页的页面只显露出很狭窄的一部分，刚好把显示屏另外一侧的小部分空间填满。从播放器当中显现出来的剧集画面中连续不断地冒出好几个不同人物的身影，也连续不断地冒出好几段不同内容的台词。从外表上看，这几个人物都是青年男性。但是，他们全都拥有白嫩而细腻的皮肤。有的人物甚至画着比现实生活中的多数普通女性都要精致得多的妆容，或者画着令大多数普通人感到诧异的奇异妆容。如果仔细看，观察能力足够强的人还会发现：剧集中的好几个人物说台词时的口型都和画面中弹出来的台词对不上，有的人物甚至根本看不到多少口型发生变化的踪迹。从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来的画面，则是一个直播间的画面。五个身材强壮而健硕的青年男人正在直播间里跳同一支舞。这五个青年男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的紧身衣，每个人的身躯表面都能够隐约看到模糊的肌肉轮廓。大量不同形状的礼物图案和烟花图案先后从直播间画面的不同方位冒出来，又迅速地消失不见。

韩霜完全没有去注意窗外传来的雨声和风声，只是认真地处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从她的电脑显示屏上显示出的好几个大小不同的画面堆叠在一起并互相挤压，把显示屏表面挤得几乎完全没有一点空间，使整块显示屏显得能够带给人一定的压迫感。这些画面当中不仅有网页浏览器当中的网站页面，还有电子邮箱的主页面、记录工作日志的表格页面，以及两种不同的聊天软件的窗口页面。其中一个聊天软件的窗口顶端同时显露出好几个不同的标签，不同的标签上方还分别显示出不同语言的文字。她依次确认工作日志里面的内容，并把工作日志里面的内容和塑料隔板上的贴纸当中的内容核对一遍，随即依次回答聊天软件当中的不同窗口当中显示出来的问题。软件当中的翻译系统自动将她的答复转为不同的语言，并把不同语言的文字内容发送给拥有不同头像的账户。被转换为不同语言的文字内容当即从注册地点来自不同国家的账户的聊天窗口中弹出来。

齐承光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重新坐到椅子上，拿起鼠标，连续打开文件夹当中的好几个子文件夹的页面，让几个子文件夹的页面分别从电脑桌面上的不同位置弹出来。不同的产品图片列表分别从不同的子文件夹内部显示出来。这些产品图片都是外表形状类似的玩具盒，但是，它们不仅在外表图案上不同，在材质上也不同。有的玩具盒是金属制品，有的是塑料制品，还有的则是木制品。懂行的人还能够看出：有的产品是上蜡的，有的产品是上清漆的，有的产品是上彩色漆的，还有的产品是用彩色颜料在表面画出图案的。他开始仔细地对比一些形状和表面图案都相同、材质却不同的产品图片，并开始按照从电脑屏幕另一侧显示出来的文档页面来确认这些产品之间的差别。从文档页面当中显现出来的，是一系列逐条列举出来的产品性质和注意事项。

“叮叮——叮叮——”

门铃的声音从大门的方向响起。一个高大而显得略微有些阴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走廊里的大片灯光之内显现出一整片阴影。那是一个身穿制服的外卖员的身影。

“哈哈！我点的奶茶到啦！”

林子娴当即露出满足的笑容，挥动鼠标，暂停电脑上的连续剧的播放，用双脚在她自己放在办公桌下方的木制脚垫上轻踩一下，再把椅子往后一推，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连蹦带跳地走到大门之前，打开大门。

“您……您好，这是您点的外卖。”

站在门外的外卖员张开手掌，把自己披在身上的雨衣整理一下，尽可能地把雨衣表面的一部分水滴抖落到地板上，随即打开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外卖箱，从外卖箱中取出一个用薄薄的塑料袋装的塑料杯，再用双手把装有塑料杯和吸管的塑料袋递到林子娴手里。

“嗯……嗯！谢谢！”

林子娴轻巧地点头，接过塑料袋，快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塑料杯和吸管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她撕掉吸管表面的包装纸，把吸管插进塑料杯里，大口地啜饮塑料杯里面的奶茶。

韩霜停下手，把聊天软件的页面最小化，用双手拿起自己摆放在手边的保温杯，缓慢地啜饮一口温水。喝完水之后，她把水杯放回原位，随即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自己手机里的短视频程序。伴有音乐的短视频页面当即从她的手机屏幕当中显现出来。一条又一条短视频连续不断地播放，每一条短视频中都至少有一个身穿奇装异服或者体型足够有特点的人做出不同的夸张、搞笑、吸引人的注意力的动作。

“对啦！”林子娴突然露出刚刚想到什么的表情，把塑料杯往办公桌上面一放，随即立刻把脑袋转向韩霜，“霜姐，你听说过‘幻视症’吗？”

“啊？什么症？”

韩霜当即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随即把正在手机上播放的短视频暂停，把手机摆放到自己桌面上的手机支架上，随即转过身，注视林子娴的脸。

“幻视症！”

林子娴露出带有几分认真的表情，用两根手指握住吸管，用吸管轻轻地搅拌塑料杯里的浅褐色奶茶。

“就是一种能够看到幻觉的病！比如……突然看到原本不存在的人、物体或者场景，或者感觉到连续闪烁的影子出现！”

齐承光同样立刻听到林子娴的话，却没有立刻说什么，脸上也没有显现出多少表情变化。他同样停下自己手中的工作，略微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林子娴的面庞。

“这个……我好像听说过一点，但也不是很清楚。”

韩霜略微起身，转动自己的椅子，让椅子转向林子娴的方向，随即重新坐下，并把自己的水杯捧在手里。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啊？”

“也没有‘为什么’啦！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啊！”

林子娴用一只手抓起外侧表面流下水珠的塑料杯，咬住吸管，喝下一口奶茶，随即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

“我刚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我有一个老同学曾经说过，她突然连续好几天感到不舒服，还总是会看到模糊的幻影，有的幻影甚至是黑白相间的！她到医院去检查，医生告诉她，她得的是幻视症！而且，她很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累出病来的！”

“哦？是这样吗？”韩霜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静。

“对啊！”林子娴连续点头，并连续用塑料杯的底部敲击办公桌的边缘，“前两天，她在我们当年的老同学群里面说，她已经辞掉工作，打算专门去治病、调养身体！我现在就忍不住想，要是我哪一天也因为工作太累而累出幻视症来，我该怎么办啊？”

“你真是想多了！”

韩霜轻笑一下，随即转过身，重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就凭你每天需要做的这点工作量，至于让你累出病来吗？我看，你更有可能闲出病来！”

“唉呀……姐，我和你可不一样啊……”

林子娴再次撅起嘴，露出带有几分为难的表情，向前方弯下腰，用双手托住自己的脑袋，把双臂的肘关节撑到自己的膝盖上。

“我可没有像你那么大的本事……我也没法真正地爱上这份工作啊……而且，我真的会感到很累啊……”

韩霜再次轻笑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开始播放自己手机上的短视频。

“每时每刻，我都在想……要是我哪一天能够真的完全不用工作，还能好好地生活，该多好啊……”

林子娴抬起上半身，重新倚靠到摆放着两层靠垫的椅子背上，向斜后方举起双臂，用力伸展自己的双臂和后背。

齐承光重新低下头，把脑袋埋到电脑屏幕后方，随即打开自己最常用的人工智能程序的页面，并在页面的对话框里输入“幻视症的常见症状”八个字。看到人工智能生成的一系列文字内容之后，他当即开始逐字逐句地默读这些内容。每读完一段内容，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几分。但是，他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失态。因为，他自己很清楚，在这两个女同事面前失态，绝对不是好事，更没有好处。

“轰隆——”

悠长而沉重的雷声从远方传来，穿透灰蒙蒙的天空，传向每一栋因灯光而显得明亮的大楼。

“咚！”

另外一道沉重而响亮的响声突然从走廊上响起，迅速地传遍整条走廊，并传入好几间不同的办公室之内。这一道响声既像是某些沉重的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也像是某些人用力击打某些物体发出的声音。

“啊？！”

林子娴当即发出一声尖叫，露出带有几分恐惧的表情，整个人险些直接从办公椅上摔下来。

“什么？”

韩霜也忍不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工位边缘的塑料隔板，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办公椅的顶端。

齐承光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把鼠标和鼠标垫一同往正前方一推，快步绕过紧密地连在一起的工位，走到大门前方。他没有打开大门，而是转过头，把脑袋转向传出响声的方向，扫视暂时看不到其他人影的走廊。

“你长没长脑子？！”

一道如同炸雷一般刺耳的咆哮声从走廊的远处传出来。这道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变调，音量却大得几乎能够瞬间传遍空旷且安静的走廊。

“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遍，这件事非常重要，绝对不能搞砸！你竟然还是给我把它搞砸了！”

齐承光伸长脖子，看向前方。确认走廊里仍然没有人影之后，他转过头，抬起手掌，对韩霜和林子娴摆手。

“搞什么啊？谁在发疯啊？”

林子娴缓过神来，重新坐正身体，随即露出不满的表情，瞪大双眼，把目光投向大门。

“大喊大叫的，干什么啊？差点把人家给吓死！”

齐承光再次抬起手掌，握住门把手，把目光投向走廊的另外一侧。确认没有人因为响声和喊叫声而出门之后，他稳稳地点头，随即往回走。

“没事。和我们没关系。声音是从另一边发出来的。我们不需要去管。”

“真是的！”

林子娴撅起嘴巴，用双手拿起自己身后的靠垫，随即用力把靠垫往办公椅上一摔。

“什么人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要突然大喊大叫的？有毛病啊？”

齐承光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回答林子娴的话。韩霜则伸出手，用手掌轻轻地拍林子娴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