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冷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瞬间剖开卧室的黑暗,也剖开林野脸上最后一点血色。
没有来电显示。 没有通知提醒。 屏幕中央,只有一个简洁到极致的、不断波动的频率图在无声跳动。绿色的线条起伏不定,像一颗扭曲的心脏正在远程搏动。
嗡——
那消失的低频嗡鸣似乎又回来了,直接钻进他的颅骨,在牙齿间震颤。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通过骨头传导,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
林野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盯着那诡异的波动图,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撕裂了所有理智——
他在听。
江逾白正在通过这个他时刻不离身的设备,监听这个房间。监听他粗重压抑的呼吸,监听他疯狂擂鼓的心跳,甚至监听他血液冲刷血管的细微声响。
“只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从未像此刻一样,具象成如此冰冷恐怖的现实。
一股恶寒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想也没想,手臂肌肉因极度恐惧而爆发出蛮力,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
一声闷响。手机外壳碎裂,电池弹飞出来,屏幕瞬间黑了下去,那跳动的绿色心脏终于停止。
碎片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
那骨传导般的嗡鸣也消失了。
林野瘫坐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还有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他毁了它。他切断了那双无处不在的耳朵。
短暂的、虚脱般的 relief 过后,是更深更冷的空洞和恐惧。手机碎了,然后呢?明天呢?后天呢?那个影子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再次渗透进来?
未知像漆黑的潮水,淹没了他的脚踝,正在快速上升。
他在床上枯坐了多久?几分钟?一小时?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灰白,楼下传来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他才像一具被线扯动的木偶,僵硬地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爬下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摸索着捡起地上冰冷的手机残骸和电池。手指被碎裂的塑料边缘划了一下,渗出血珠,他也毫无知觉。
他把这些碎片一股脑塞进书包最里层,拉上拉链,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封印这场噩梦。
洗漱,换衣。镜子里的少年眼窝深陷,脸色青白,像个被抽干了魂灵的纸偶。额角的纱布边缘翘起,露出底下发青的淤痕。他伸手,慢慢地将它撕了下来,扔进垃圾桶。那点微不足道的皮肉伤,比起内心的惊涛骇浪,已经不值一提。
母亲准备的早餐依旧一口也咽不下。他背着那个装着破碎通讯工具和沉重秘密的书包,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小区里已经有了零星活动的人影。但他只觉得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那双寂静的眼睛和冰冷的糖块。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赶到学校。那个充斥着江逾白气息的教室,此刻竟成了他唯一明确的、已知的牢笼。至少在那里,他知道敌人就在身边。
走进校门,穿过操场,教学楼近在眼前。
就在他快要踏上台阶时,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不远处的公告栏前,围着几个早到的学生,正指着刚贴出的什么东西低声议论着,语气带着惊讶和一丝兴奋。
“……真的假的?这个时候转走?” “学神啊……太突然了吧?” “听说是因为竞赛保送,直接去大学预备班了……” “那咱们班……”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骤然松开,留下一种失重的眩晕感。他几乎是扑到公告栏前,粗暴地挤开那几个人。
白色的打印纸上,是教务处刚贴出的通知。
很简短。
【高二X班江逾白同学,因获全国物理竞赛金牌并入选国家集训队,经本人及家长申请,学校批准,即日起将离校参加封闭式培训。特此通知。】
落款是昨天的日期。
周围学生的议论声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走了?
就这样……走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席卷了他。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冰冷的黑色宋体字,试图从中找出一点恶作剧或者谎言的痕迹。
没有。公章鲜红刺目。
那个像鬼影一样缠了他几天,用无处不在的糖和寂静将他逼到绝境的人,那个捏碎别人手腕、在他耳边低语“只听你的声音”的疯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干干净净地,从他的生活里……抽身离开了?
因为他砸了手机?因为他昨晚那点可怜的反抗?
不。
不可能。
这感觉不对。这不像结束。更像……一个更漫长、更折磨人的休止符。
围在公告栏前的学生渐渐散去,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林野还僵在原地,盯着那张通知,直到铃声歇止,走廊里变得空荡无人。
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上楼梯,走向教室。
后颈的寒毛依旧竖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没有因为一纸通知而消失。
教室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早读课已经开始,英语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领读,一片嗡嗡的读书声。
他的座位靠窗,旁边那个位置……
空了。
桌面干净得反光,椅子整齐地推在桌下。里面所有的书本、文具,甚至那个装废纸的塑料袋,都清空了。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坐过。
只有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那一片空荡的桌椅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林野挪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
他坐下。旁边的空位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洞,散发出冰冷的吸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他强迫自己拿出英语书,翻开,目光却无法聚焦。
领读的声音,周围同学念单词的声音……所有声响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全部感官,都不受控制地倾泻向左侧那片令人心悸的空旷。
然后,他闻到了。
极淡极淡的,一丝甜腻的奶糖气味。
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那张空桌椅上,萦绕在周围的空气里。
像一道无形的、永不撤销的标记。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抠进了书本的纸张里。
早读课结束的铃声炸响。周围的人声瞬间鼎沸,桌椅挪动,笑闹喧哗。
林野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旁边空桌的桌肚深处。
那片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了一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极小的一点反光。
转瞬即逝。
像一颗被遗弃的、冰冷的牙齿。
英语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进来,敲了敲黑板。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林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试图藏起脸上失控的表情。
他知道。
游戏没有结束。
只是换了一种他尚未理解的、更加漫长的规则。
而他,连对手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甜腻的气味,一丝丝钻进鼻腔。
他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