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远腰侧那片狰狞的淤青灼着陆燃的眼。 他笨拙涂药的狼狈，与球场上的嚣张判若两人。 指尖不经意触到滚烫皮肤，两人同时一颤。 窗外雨声渐弱，心跳却震耳欲聋。 “下次打雷，我还来。”沈清远翻窗离去前丢下的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陆燃烦躁发现，那本记仇的笔记本，竟再也写不下一个“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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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的皮肤滚烫，伴随着沈清远压抑不住的一声抽气，陆燃缠绕纱布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废弃器材室里光线晦暗，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雨前的潮气，混合着碘伏刺鼻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沈清远身上皂角混合汗水的独特气息。那片紫黑狰狞的淤青在他冷白皮的映衬下格外吓人，擦破皮的地方渗着血珠，诉说着方才球场碰撞的惨烈和眼前这人背地里的强撑。
陆燃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他刻意放缓了呼吸，手下尽可能放轻，快速地将纱布末端塞好，打了个利落的结。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松手，像被那皮肤的灼热温度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沈清远缓缓放下撩起的球衣下摆，遮住了那圈洁白的纱布。他额角还挂着疼出来的冷汗，脸色也比平时苍白几分，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燃，里面翻滚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得逞后的恶劣愉悦。
“谢了，”他声音还有点哑，嘴角却已经勾起了那抹惯有的、让陆燃心烦意乱的弧度，“手法不错啊，‘初恋’。”
最后那两个字的尾音被他咬得格外缱绻，带着明目张胆的戏弄。
陆燃的脸色瞬间冷硬，方才那一点点近乎本能的救助举动带来的微弱暖意顷刻消散。他别开脸，避开那过分专注的视线，声音硬邦邦地砸过去：“药也拿了，绷带也缠了，可以滚了。”
沈清远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他扶着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鞍马，有些吃力地站起来，动作间还是牵动了伤处，让他呲了呲牙。
“啧，真无情。”他抱怨着，视线却仍黏在陆燃侧脸上，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利用完就扔？”
陆燃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手刚碰到冰凉的门把，身后又传来那家伙慢悠悠的声音。
“喂，陆燃。”
陆燃脚步停住，没有回头。这是沈清远第一次正儿八经叫他的名字，去掉那些可恶的前缀，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竟然带上了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分量。
“下次打雷，”沈清远的声音隔着几步距离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奇异地清晰，“我还来。”
不是询问，是通知。
陆燃脊背一僵，握着门把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回应，猛地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将那个弥漫着碘伏和沈清远气息的空间狠狠甩在身后。
走廊空旷，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咚咚地敲着耳膜。
阴魂不散。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
……
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沙沙声。陆燃坐在座位上，面前的物理竞赛题集摊开了快一节课，却只做了寥寥几道。
窗外的雨终于彻底停了，只剩下屋檐积水滴落的嗒嗒声，规律得让人心烦。
旁边座位空着。沈清远下午溜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前排的周予第N次扭过头，压低声音：“欸，陆燃，你真不去看看沈哥？他那伤看着挺吓人的，下午溜号是不是躲哪儿哭去了？”
林煜用笔帽戳了一下周予的后背，示意他安静点。
周予缩缩脖子，又忍不住嘀咕：“我这不是担心嘛……而且陆燃，你没发现沈哥最近怪怪的？特别是对你。”
陆燃翻书页的手指一顿。
简一正好从前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班级活动倡议书，听到这话立刻凑过来，眼睛放光：“哪里怪？快说说！是不是今天篮球场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我就去开了个会，错过一个亿！”
“就……”周予挤眉弄眼，“沈哥那腰，伤成那样，非要一个人躲器材室去，结果陆燃一去，他就乖乖给上药了？反正换我，沈哥肯定一脚把我踹出来。”
林煜淡淡补刀：“你比较欠踹。”
“喂！”周予不满地肘击他。
简一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看向陆燃：“真的啊？陆燃你还会这个？而且沈清远居然让你碰？他那个洁癖加臭脾气……”她摸着下巴，一副福尔摩斯破案的表情，“有鬼，绝对有鬼！”
陆燃被他们吵得额角直跳，“啪”一声合上题集：“他求我帮忙而已。”
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周予和简一同时缩了下脖子，交换了一个“果然有情况但不能再问”的眼神。
“哦……”简一聪明地转移话题，把手里的倡议书分给他们一人一张，“呐，下周校园文化节，我们班搞个义卖摊位，大家想想卖什么啊？老钱说要有新意，还能赚钱。”
周予立刻被带偏：“卖烤肠！绝对火爆！”
林煜：“……食堂会有意见。”
“那卖签名照？沈哥的签名照一块钱一张，保证女生们抢疯！”周予继续出馊主意。
简一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想点健康的？而且沈清远那种骚包，肯定坐地起价，败坏我们班形象。”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暂时放过了陆燃。
陆燃拿起那张倡议书，目光却无法聚焦在上面。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绷带边缘和对方皮肤时的细微触感，那温度有点灼人。还有沈清远站起来时，不经意掠过他鼻尖的、带着汗气和药味的呼吸。
他烦躁地捏了捏指节。
只是看不惯他那副蠢样子。 他试图说服自己。伤口感染了死在旁边，更麻烦。
放学铃响，陆燃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他需要冷空气让自己清醒一下。
回到租住的小屋，他反锁上门，世界终于清静。书桌上，那本黑色硬壳的笔记本安静地躺着。
他走过去，翻开。前面几页，密密麻麻全是同一个名字的罪状和诅咒。
【9月1日，晴。高二十七班，沈清远。混蛋。去死。】 【9月2日，阴。神经病。】 【9月3日，雨。脑子被雷劈了。】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钢笔就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笔杆贴着指尖。
他该写点什么的。写他今天又多管闲事，写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讨厌嘴脸，写他轻佻的“下次还来”。
可是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那些尖锐的、带着恨意的词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一个也冒不出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篮球场上他疼得蹙眉又强装无事的瞬间，器材室里他苍白着脸额冒冷汗的狼狈，还有他靠墙坐着，抬头看过来时，那双褪去所有戏谑、只剩下依赖和……脆弱的眼睛。
脆弱？陆燃被自己脑海里蹦出的这个词惊了一下。那种混蛋怎么会脆弱。
他烦躁地合上笔记本，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有什么用？写了又能怎样？那个人根本不会在意，只会笑得更加得意。
而且……
而且什么，陆燃不愿意深想。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后清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夜空洗过一样，零星缀着几颗钻。
远处城市的霓虹安静地闪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锁骨下方，那片平滑的皮肤。心跳已经平稳，只是想起那句“下次打雷，我还来”时，心底最深处，某个被严密封锁的角落，似乎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像冰封的湖面下，有鱼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泡泡。
转瞬即逝。
却留下了无形的、痒痒的涟漪。
他收回手，关上了窗户，也将窗外那点陌生的悸动彻底隔绝。
夜还很长。那本记仇的笔记本，被孤零零地留在桌角，再也没有被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