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万籁死寂。

那“至高无上，始源之格”八字，如同九天神雷劈落的余韵，嗡嗡震响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将所有的认知、骄傲、乃至修道根基，都劈得粉碎。

跪伏在地的人群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因威压，而是源于一种更彻骨的、信仰崩塌的恐惧。他们曾笃信不疑的真理，他们赖以划分尊卑贵贱的标尺，在这一刻，成了最大的笑话。而他们，就是笑话里那些有眼无珠、踩高捧低的丑角。

周清玄跪在最高处，身体筛糠般抖动，花白的胡须沾染了尘埃，昔日威严扫地的脸上，肌肉扭曲，试图从那石破天惊的八个字里榨取一丝理解的可能。一格？始源？这怎么可能？！玄元宗万卷道藏，从未有过这等记载！可方才那随手破开天门的一剑……那绝非幻术，那是凌驾于此界法则之上的、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赵辰的头几乎要埋进青石缝里。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那冰凉却压不住他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退婚？凡尘有别？误人误己？十年前他掷地有声的决绝话语，此刻变成尖针，一根根反刺回他自己心上。他偷偷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望向测灵台旁那道青影。她还是那样站着，素净，挺拔，连衣角的飘动都透着一种他无法企及的漠然。那不是故作姿态的冷漠，而是真正翱翔于九霄之上，不会再低头留意泥淖中蝼蚁的……无视。

林晚的目光淡然地扫过全场，在周清玄和赵辰身上并未多停留一瞬，仿佛他们与其余跪着的陌生人并无区别。她抬手，指尖微动，那柄刚刚撕裂天门的无形之剑似乎尚未完全敛去锋芒，空气发出轻微的、被割裂的颤音。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压抑中，一道尖锐却强作镇定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凝滞。

“妖言惑众！”

发声的是玄元宗现任宗主，玄玑真人。他脸色铁青，强撑着没有完全跪伏下去，半屈着膝，手指颤抖地指向林晚：“什么始源之格！闻所未闻！不过是你不知从何处修来了邪门歪道的功法，在此故弄玄虚，动摇我玄元道心！诸位长老，弟子，休要被她蛊惑！结阵！拿下这妖女！”

最后的命令，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色厉内荏的惊惶。

宗主令下，一些忠心耿耿的长老和核心弟子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起身，催动灵力。护山大阵的光晕开始微弱地闪烁，试图凝聚。

林晚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玄玑真人。

没有愤怒，没有讥嘲，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子。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再次抬起了手。

并指，轻点。

并非指向玄玑真人，也不是指向任何一个人，而是虚虚点向那刚刚恢复澄澈的天空。

霎时间，风起云涌！

以她指尖为中心，九道截然不同的气息沛然勃发！一赤红如熔岩，一湛蓝如深海，一青翠如古林，一锋锐如金铁，一厚重如大地，一炽烈如昊日，一幽邃如寒月，一飘渺如流风，一混沌如太初！

九道气息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循着某种无比玄奥的轨迹交织、盘旋，瞬间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掌！那巨掌纹理分明，指尖流转着九色光华，蕴含着创造与毁灭、起始与终结的无上道韵，朝着下方整个玄元宗山门，缓缓压落！

没有声音，却比万雷齐鸣更让人心悸。

空间在那巨掌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护山大阵的光晕刚刚亮起，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消弭于无形。所有试图运转的灵力，所有祭出的法器，在这一掌的威势下尽数凝滞、哀鸣、黯淡！

“噗——”

玄玑真人首当其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无形巨力狠狠拍在地上，筋骨欲裂，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其余长老弟子更是连闷哼都发不出，便被那浩瀚如星海的威压彻底按入尘埃，五体投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辩驳、质疑，都成了徒劳的笑话。

巨掌悬停在半空，并未真正落下，但那灭顶之灾的阴影，已深深烙印进每一个人的神魂最深处。

林晚收回手指，悬空的九色巨掌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玄元宗，万载道统，固步自封，恃强凌弱，眼盲心瞎。”

“今日我不灭你道统，非不能，实不屑。”

她的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玄玑真人，掠过抖成一片的周清玄，最终，落在了测灵台中央那块巨大的晶石上。

“此物，误人久矣。”

她伸出食指，隔空对着那测灵石轻轻一点。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那死寂的山门上空显得格外刺耳。那块矗立万年、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测灵石，从顶部开始，裂开无数道细密的纹路，旋即“嘭”一声轻响，彻底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晶莹的雪。

粉末飘散，落在跪伏于地的人们头上、身上，无人敢拂去。

做完这一切，林晚转身，似要离去。

“等…等一下！”

一个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悔恨与恐惧的声音响起。

是周清玄。

他挣扎着抬起一点头，脸上老泪纵横，混着泥土和血污，再无半分往日风采。他看着林晚的背影，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晚…林…林前辈…饶命…我等…有眼无珠…求前辈…看在昔日…一丝香火情分…”

林晚脚步未停，仿佛未曾听见。

“是我错了！我逐你出门！我利令智昏！我不是人！”周清玄见她毫无反应，恐惧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竟开始疯狂地磕起头来，额头重重砸在青石上，砰砰作响，很快见了血，“求您…求您指点迷津…那一格…始源…”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只剩下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和对那未知力量的卑微渴求。

林晚的身影已然模糊，即将消失在台阶尽处的云雾之中。

只有一句淡漠至极的话语，轻飘飘地传回，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如同最终判决：

“尘缘已断，勿复念之。”

“九格之法，非尔等朽木可参。”

话音落处，那道青衣身影已彻底没入云霭，消失不见。

只留下整个玄元宗山门，死寂如墓。

跪了不知多久，直到确认那恐怖的威压真的彻底消失，才有人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阳光依旧明媚，山风依旧清凉，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座万丈冰山。

测灵台只剩一堆晶莹的粉末，风一吹，便四散飘零，如同他们过往笃信的一切。

玄玑真人被人搀扶起来，面如金纸，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百岁，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清玄还保持着磕头的姿势，额头血肉模糊，涕泪交加，状若疯魔，嘴里反复喃喃着“一格…始源…错了…全都错了…”，道心显然已彻底崩毁。

赵辰缓缓站起身，失魂落魄。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十年前测灵台旁，他做出退婚决定时，那冰冷而优越的温度。可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谬和冰凉。他错过了什么？他亲手推开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或许将成为他余生最大的心魔。

山风卷起测灵石的粉末，打着旋，掠过一张张惨白失神的脸。

无人说话。

巨大的羞辱、恐惧、悔恨，以及那八个字带来的、颠覆一切的震撼，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比那悬空的巨掌更为沉重。

仙途漫漫，他们今日才知，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踏上过正道。

而那个被他们亲手弃于尘埃的人，早已走上了他们无法想象、甚至连仰望都做不到的……至高之路。

……

玄元宗发生的一切，以惊人的速度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出去，在东荒之地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最初是难以置信。

“一格废灵根？破了天门？挥手镇压玄元宗？开什么玩笑！定是玄元宗为自己没落找的借口！”

“九格修炼法？闻所未闻！怕是哪个魔头得了失心疯，编造出的谎言！”

然而，随着更多细节被证实——天门异象并非孤例有人目睹，玄元宗测灵石确被毁去，宗主重伤闭关，执剑长老周清玄道心破碎、修为大跌、形同废人……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始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惊疑。

尤其是那些曾经与林晚有过交集，甚至同样施加过轻视或欺辱的人，更是寝食难安。

青岚城，赵家。

昔日门庭若市的修仙世家，如今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愁云惨雾之中。

家主赵元明（赵辰之父）坐在大厅主位，面色灰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那频率透露出他内心的极度焦躁。下方，一众家族长老个个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消息确认了，是真的。”一个长老声音干涩，“辰儿他……当日就在场，亲眼所见。”

“一念之差，我赵家竟错失了如此……如此滔天仙缘！”另一位长老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若当初不退婚……若我赵家能有一丝雪中送炭之情……”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赵元明猛地打断，声音嘶哑，“那林晚……林前辈离去时所言，尔等难道忘了？‘尘缘已断，勿复念之’！她是彻底与我赵家，与过去划清了界限！如今别说仙缘，她只要不记恨当年之事，迁怒我赵家，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一句话，让所有长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上血色尽褪。

迁怒？

回想起传闻中那遮天蔽日的九色巨掌，无人怀疑，那青衣女子若真有此意，弹指间便能让整个赵家灰飞烟灭。

“辰儿呢？”赵元明疲惫地问道。

“少主他……自回来后便将自已关在修炼室，谁也不见，气息……甚是紊乱。”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禀。

赵元明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儿子那道心之伤，恐怕比修为之伤更难愈合。无尽的悔恨，将是伴随他一生的折磨。

同样煎熬的，还有青岚城林家。

与赵家的恐惧不同，林家上下更多的是一种极致的难堪、懊悔和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林海坐在堂下，早已没了十年前扇林晚耳光时的暴怒气焰，头发白了大半，眼神躲闪，坐立不安。他的妻子，林晚的母亲王氏，则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小声啜泣：“我那苦命的晚儿……当初若是……若是我们……”

“闭嘴！”林海烦躁地低吼一声，却又很快泄了气，喃喃道，“谁能想到……一格灵根……竟会……”

座上，林家的老祖，一位常年闭关的筑基后期修士，此刻也被惊动出关。他脸色阴沉地扫过下方不成器的后代，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后悔。

恼怒的是这些蠢货当年行事太过决绝，哪怕留有一丝余地，今日林家便是另一番光景！后悔的是自己当年为何不过问一句？若他出面，或许……

但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林海的大哥，林家现任家主林岳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看……晚儿她毕竟出身林家，血脉亲情总归是断不了的。我们是否……设法联系一下？哪怕只是……”

“联系？拿什么联系？”林家老祖冷冷打断，语气带着讥讽，“你以为如今的她，还是那个需要家族庇护的小女孩吗？你们当初视她为耻，逐她出门墙（虽未明说，但态度已然如此），如今见她势强，又想去攀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番话说得林岳和林海等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林岳不甘心。

“不算了又能如何？”林家老祖哼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如今东荒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林家！一动不如一静！切记，任何人不得对外妄议林晚与我林家关系，更不得擅自前去寻她！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先看看风向再说！”

他心中自有算计。那林晚如今锋芒太盛，玄元宗之辱岂会轻易揭过？东荒其他势力又会如何反应？此刻贸然贴上去，福祸难料。不如静观其变。

林家众人闻言，虽心思各异，却也只得喏喏称是。只是那空气中弥漫的悔恨与贪婪交织的情绪，却愈发浓重了。

正如林家老祖所料，东荒之地早已暗流涌动。

玄元宗虽非东荒魁首，却也是一流大派，竟被一人一剑压得抬不起头，连传承万年的测灵石都被毁了。这不仅仅是玄元宗一家的耻辱，更是对整个东荒现有修仙体系和秩序的剧烈挑战！

各大宗门、世家的高层纷纷秘密集会，商讨对策。

恐惧、忌惮、好奇、贪婪……种种情绪交织。

那“九格修炼法”究竟是什么？一格灵根为何是“始源”？若能得其法……是否意味着能打破灵根资质的桎梏，开辟一条全新的通天大道？

巨大的诱惑面前，恐惧似乎也变得可以克服。

无数隐秘的目光和探查，开始投向林晚离去的方向，试图寻找那青衣身影的踪迹。

然而，林晚自离开玄元宗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丝毫消息。

她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随手碾碎了几只吵闹的蝼蚁，便再次隐入了云雾深处，不留痕迹。

只留下整个东荒，在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中，惶惶不安地猜测、等待、以及……蠢蠢欲动。

此刻，远离青岚城万里之外，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古山脉深处。

一道青影悄然出现在一座飞瀑之下。

水声轰鸣，雾气氤氲，映照出她平静无波的侧脸。

林晚抬手，指尖九色光华流转，如同拨动琴弦般，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前方空间如同水幕般荡漾开来，现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户。门后，并非山洞石室，而是一片朦胧混沌、仿佛自成天地的奇异空间。

她一步踏入。

身后门户无声合拢，外界的一切喧嚣、波澜、悔恨与贪婪，瞬间被彻底隔绝。

混沌空间内，只有最本源的灵气在欢欣涌动，它们不再区分属性，而是融合成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纯粹的能量，丝丝缕缕，主动汇入她的体内。

这里，才是她真正的洞府，以九格本源之力开辟出的方寸之地。

林晚盘膝坐下，闭上双眼。

十年的过往，如同褪色的画卷，在心神中缓缓铺开。

离开玄元宗的那一日，她身无分文，心丧若死，如同行尸走肉般流浪。废灵根之躯，连最基础的纳气都难以做到，凡俗武夫都可欺她。

饥寒交迫，伤病缠身，几度濒死。

绝望深处，是一次被野狼追逐，失足跌入一座荒废不知多少岁月的古祭坛。祭坛残破，布满青苔，中央却供奉着一块非金非玉、黝黑无光的残碑。

碑上无字，只有九道深浅不一的刻痕，看似杂乱，却蕴含着某种引动她体内那微弱到极致的一格灵根共鸣的奇异韵律。

鬼使神差地，她将手按了上去。

下一刻，残碑光芒大放，九道刻痕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九道流光，冲入她的眉心！

庞大的、混乱的、超越理解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意识。

那并非什么具体的功法传承，而更像是一种关于天地本源、灵气构成、万物演化的“道理”！

她昏迷了不知多久，醒来后，世界在她眼中已截然不同。

她能“看”到，天地间的灵气并非均匀一体，而是由九种最基础、性质迥异的“源灵”以不同方式组合、衍化而成。寻常修士测得的灵根，不过是这九种源灵组合后显化出的、较为稳定的某种“显性”特征。

而所谓的一格废灵根，并非没有灵根，而是九种源灵以最原始、最平衡、也最隐晦的方式同时存在，相互制约，难以显化，故而无法引动任何一种显性灵气入体修炼，被谬认为“废柴”。

这平衡一旦打破，便是湮灭。但若能找到方法，同时引动九种源灵，维持其微妙平衡，相辅相成，则其潜力……无穷无尽！

那九道刻痕，便是钥匙。

接下来的十年，她便在这片荒古山脉中，依据那“道理”，以自身为鼎炉，以天地为熔炉，摸索着前行。

无数次失败，无数次险死还生，身体一次次濒临崩溃，又靠着那九源平衡的微妙力量重塑。

她观山岳厚重，悟土源之沉稳；感狂风凛冽，悟风源之飘渺；察流水不息，悟水源之绵长；视金石坚锐，悟金源之锋戾；触草木枯荣，悟木源之生机；迎烈日灼心，悟火源之炽烈；望寒月清辉，悟冰源之幽寂；窥星辰运转，悟光源之浩瀚；最后，于自身神魂寂灭处，感悟那最初亦最终的——混沌源炁！

九源并非逐一修炼，而是齐头并进，相生相克，循环不息。

自成一方宇宙。

当她终于将九种源灵初步纳于体内，形成完美循环的那一刻，天地为之庆贺，大道为之和鸣！她的修为境界，早已跳出了此界固有的划分体系。

自玄元宗受辱，至今日归来，恰好十年。

林晚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九色光华一闪而逝，归于平静。

外界因她而起的波澜，她有所感应，却并不在意。

蝼蚁的喧哗，惊扰不了九天真龙。

她抬手，指尖一缕灰白色的、看似微弱却蕴含着九种本源气息的灵力缓缓萦绕。

“一格灵根，非是残缺，而是包罗万象之始源。”

“仙道九格，我方为尊。”

她轻声自语，如同阐述天地至理。

声音在混沌洞府中轻轻回荡，旋即消散。

她再次合上眼，心神沉入那浩瀚无尽的九源世界之中，继续她的探索与修行。

至于外界风雨，以及那些跪在尘埃里发抖的故人……

他们于她，早已是前世之尘，不值一哂。

仙吟九格，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