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洞府之内，时光仿佛凝滞，又仿佛在加速流转。
林晚静坐于虚空，身周九色源炁如丝如缕，交织成茧，又似星云环绕。她并非在简单的吐纳练气，她的心神已彻底沉入体内那方自辟的宇宙。
意识如微光，穿梭于九大源灵之间。
她“看”到土源之厚重，并非止于大地沉凝，更演化出万千山峦脉络，地磁元力，乃至星辰核心那无可比拟的引力锚点；水源之绵长，不止江河湖海，更涵盖万物生长之润泽，生命传承之信息流淌，乃至时空长河中那永不枯竭的奔涌；火源之炽烈，远超熔岩烈焰，是能量爆发的极致，是粒子沸腾的舞蹈，是创生与毁灭交织的原始冲动；金源之锋戾，穿透一切阻碍，是物质结构最尖锐的秩序，是切割混沌的绝对法则，是凝固的杀伐之音；木源之生机，蓬勃不息，不仅是草木枯荣，更是生命形式的无限演化，灵性萌芽的最初闪烁，宇宙向着复杂与有序攀升的内在驱动力；风源之飘渺，无孔不入，是信息与能量传递的媒介，是概率与变化的呼吸，是思想与念动穿梭的维度；冰源之幽寂，冻结万物，是绝对零度的秩序，是时间延缓的陷阱，是归于寂静的永恒瞬间；光源之浩瀚，普照大千，是电磁的奔流，是色彩的起源，是洞察虚无的纯粹感知；而那最核心的混沌源炁，包容一切，衍生一切，是一切“有”诞生之前的“无”，是法则的母床，是无限的可能。
九源并非孤立，它们相生相克，循环往复。土厚载物而生金，金锐敛聚而生水，水润下而涵木，木曲直而燃火，火炎上而化土，此乃五行循环。风穿梭其间，加速其变；冰凝滞其形，暂缓其动；光照耀其质，显化其性；而混沌源炁居于中央，调控平衡，亦在平衡被打破的瞬间，提供重塑与爆发的原初动力。
她的修炼，便是不断加深对这九种本源的理解，调整其在体内的比例、流转与共鸣，使之更加和谐，更加契合那冥冥中的大道。
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带来实力的跃升，以及对天地法则更深层次的掌控。她的境界，早已无法用此界的元婴、化神等标准来衡量。若强行描述，或许可称之为“九源初衍”之境。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数日，也许是数月。
林晚周身环绕的九色光茧微微一颤，缓缓收入体内。她睁开眼，眸中光华内蕴，显得愈发深邃平静。
她心念微动，身前虚空泛起涟漪，一面由水汽与光线自然凝结的“镜面”浮现。镜中映照出的，并非是荒古山脉的景象，而是跨越了无尽空间，显露出青岚城外的某条官道。
这是她对光源与水源之力的一种精妙运用，结合一丝混沌源炁跨越虚空的特性，形成的“九源天窥”之术。
……
青岚城外，尘土飞扬。
一辆略显破旧的驴车，吱呀吱呀地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赶车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车内坐着一对母子。妇人荆钗布裙，面容憔悴，却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的底子，她紧紧搂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男孩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一双大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隐忍。
他叫林小凡，赶车的汉子是他的远房表叔，妇人则是他的母亲，林婉茹。论起来，他们与那如今名震东荒（ albeit in a terrifying way）的林晚，还算是出了五服的旁系亲戚。只是这层关系，在过去并未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在林晚被确定为“废灵根”后，让他们家在家族中更受排挤。
林小凡自出生起，体内经脉就异于常人，十分孱弱，且郁结不通，根本无法修炼任何林家基础的引气法诀。请来的郎中和低阶修士都摇头，断定他活不过十岁，是比“废灵根”更彻底的“天绝之体”。
林家早已放弃了他，任由他们这一支自生自灭。林婉茹丈夫早亡，母子二人生活愈发艰难。此次听闻青岚城外百里处的“落云观”香火灵验，常有游方道人施展医术，她便变卖了最后一点首饰，央求远房表叔赶车，带着儿子前来碰碰运气，做最后的挣扎。
驴车行至一处偏僻山道，忽然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林婉茹紧张地问道，下意识地将儿子搂得更紧。
表叔的声音带着颤抖：“前…前面…有人拦路…”
只见山路前方，站着三个身着锦袍、神色倨傲的修士，看其衣着纹饰，竟是青岚城赵家的旁系子弟。为首一人，腰佩长剑，眼神轻蔑地扫过破旧的驴车，冷笑道：“可是林家林婉茹母子？”
林婉茹心中一惊，强自镇定道：“正是民妇，不知几位仙师有何见教？”
“见教？”那赵家子弟嗤笑一声，“奉家主令，请你们母子去赵家做客几日。”
林婉茹脸色煞白。赵家与林家那点恩怨，她岂会不知？林晚之事后，赵家声誉扫地，成为笑柄，听说赵辰少主更是闭门不出。此刻赵家来找他们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做客”，其用意可想而知——要么是想从他们这里逼问出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关于林晚的线索；要么就是想用他们来做文章，试图挽回颜面或是引出林晚！
无论哪种，对他们母子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仙师明鉴！”林婉茹急忙下车，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哀求，“我们母子与林家本家早已少有往来，更与那位林…林前辈毫无瓜葛，实在不知……”
“少废话！”另一名赵家子弟不耐烦地打断，“抓回去再说！”
说罢，伸手便抓向车上的林小凡。
“不要动我儿子！”林婉茹尖叫一声，扑过去想要阻拦。
那赵家子弟随手一挥，一股灵力涌出，便将林婉茹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娘！”林小凡惊呼，挣扎着想从车上爬下来，却因体弱，一下子摔倒在车辕旁。
“小凡！”林婉茹目眦欲裂。
三名赵家子弟面露狞笑，一步步逼近。
表叔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就在那只蕴含灵力的手即将触碰到林小凡的瞬间——
时间，仿佛骤然放缓了流速。
飘落的树叶停滞在半空，扬起的尘土凝固如画，赵家子弟脸上狰狞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挥出的手臂慢得如同蜗牛爬行。
唯有林小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还在转动，他惊恐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切。
然后，他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母亲的身前。
来人身姿挺拔，青衣素净，侧脸线条平静无波。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三个被凝固的赵家子弟，只是微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虚虚一点。
一缕柔和至极、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色光华，如同初春的第一滴雨露，轻盈地没入林婉茹的眉心。
林婉茹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甚至比受伤前更显健康。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绝伦却又陌生淡漠的脸庞。
林晚直起身，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三个仍保持着前冲和狞笑姿势、却如同琥珀中蚊虫般的赵家子弟身上。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轻轻地、如同拂去灰尘般，袖袍微微一摆。
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
那三个赵家子弟，连同他们身上的锦袍、佩剑，如同被橡皮擦从画纸上抹去一般，从头到脚，寸寸化为最细微的尘埃，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时间恢复流动。
树叶飘落，尘土飞扬。
仿佛那三个人从未存在过。
表叔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彻底吓傻了。
林婉茹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活力，看着那消失的三人，又看看眼前的神秘青衣女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林小凡，他摔在车辕旁，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又瞬间解决了所有危机的女子。他体内那郁结脆弱、常年冰凉的经脉，在此刻，竟因为女子身上自然散发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而传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与悸动！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与渴望。
林晚解决了麻烦，似乎便欲离去。
“等…请等一下！”林小凡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因虚弱和激动而发颤。
林晚脚步微顿，侧头看他。
“仙…仙子…”林小凡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为力气不支又跌坐回去，他仰着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希冀和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谢…谢谢您救了我娘…您…您能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没法修炼？天绝之体…真的没有任何希望吗？”
他问出了困扰他短暂人生的、最绝望的问题。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仙子，或许会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林婉茹也回过神来，连忙跪倒在地：“多谢仙子救命之恩！求仙子垂怜，看看我儿……”
林晚的目光落在林小凡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皮肉骨骼，直视他体内那孱弱郁结的经脉根源。
片刻沉寂。
就在林小凡眼中的希冀快要黯淡下去时，林晚清冷的声音响起：
“天绝之体？谬论。”
“不过是九脉先天闭合，源炁内藏，凡法不可引，凡药不可通。”
林小凡母子愣住了。
林晚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他们耳边：“非是绝路，乃身怀‘内九源’之雏形，外界灵气粗糙，若强行引入，反损其根。需以自身源炁，由内而外，缓缓冲脉，九转方可渐通。”
她说话间，指尖再次凝聚起一点微光，这次不再是翠绿，而是九色流转，最终化为一点混沌色的灵犀，倏地没入林小凡的眉心。
“此乃《九源初引》之基，能引你内源自行运转。能否抓住一线生机，看你造化。”
林小凡只觉得眉心一凉，一股温热却无比醇和的力量自识海深处荡开，缓缓流向四肢百骸。他那常年冰寒僵硬的经脉，仿佛被温水浸润，传来细微却清晰的松动感！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包裹了他。
他震惊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再抬头时，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只有那清冷的声音，似乎还残留在一缕山风之中：
“今日之事，勿与人言。”
母子二人和那吓傻的表叔，呆立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林小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凉而神秘的触感。他体内那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仍在缓缓流淌，冲击着那些封闭淤塞之处，带来细微的酸麻与刺痛，却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希望。
“内九源…之雏形？”他喃喃自语， repeating 着那陌生而玄奥的词语。天绝之体不再是令人绝望的诅咒，反而变成了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蕴含着巨大潜力的特殊体质？凡法不可引，凡药不可通……所以不是无法修炼，而是寻常道路根本不适合他！
那一点混沌灵犀印入识海，化作一篇极其简略却直指本源的引导法门——《九源初引》。它不吸纳外界灵气，而是教他如何感知、调动体内那本就存在却一直沉寂的“源炁”，由内而外，缓缓温养、冲击封闭的经脉。
这法门玄奥晦涩，远超他认知中林家那些基础功法万倍，但不知为何，他竟能模糊理解其最基础的运行路线，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娘！您没事吧？”林小凡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急忙去扶仍跪坐在地上的母亲。
林婉茹被他扶起，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没、没事了……一点都不疼了，反而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她抓住儿子的手，急切地上下打量，“小凡，你怎么样？刚才那位仙子……”
“我很好，娘，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林小凡激动地声音发颤，眼中闪烁着泪光，“那位仙子说，我不是天绝之体，我能修炼！她给了我功法！”
林婉茹闻言，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儿子，喃喃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定是晚……定是林家先祖显灵，派仙子来救我们母子了！”她不敢直呼那个名字，只能将这份天降的恩泽归于渺茫的先祖。
一旁瘫软的表叔此刻也连滚爬爬地起来，脸色依旧惨白，哆哆嗦嗦地道：“走…快走吧！刚才那……那肯定是了不得的真仙！赵家的人没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巨大的恐惧和庆幸交织下，他只想立刻远离这里。
驴车再次吱呀呀地动了起来，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仿佛也沾染了主人的惊慌与急切。
车上，林小凡紧闭双眼，努力回忆着识海中那篇《九源初引》，尝试着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让他经脉中的松动感更明显一分。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烛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混沌洞府内。
林晚面前的“水镜”波纹荡漾，画面已然转换。
镜中显现的不再是山野官道，而是一座繁华喧嚣的修仙大城——流云城。此城位于东荒中部，交通便利，消息灵通，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此刻，城中最大的酒楼“仙客来”顶层，一场小型的修士聚会正在进行。参与者修为不高，多是筑基、金丹期，但一个个衣着光鲜，显然是些世家子弟或宗门内有些门路的弟子。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最近震动整个东荒的大事上。
“听说了吗？玄元宗那边又传出新消息了！”一个瘦高个修士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周清玄长老，彻底疯了！整日胡言乱语，一会儿磕头求饶，一会儿又大笑说什么‘始源之道’、‘我等皆蝼蚁’……”
“何止！”另一个胖修士接口，抿了口灵酒，啧啧道，“赵家那位天才少主赵辰，听说自那日后就闭关不出，前几日有人见他，形容枯槁，气息虚浮，道心怕是裂得不轻！可惜了啊，本来前途无量的……”
“哼，有什么可惜的？”一个面容娇俏、却带着几分刻薄的女修冷哼一声，“当初退婚退得那般决绝，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倒是那林晚……哦不，林前辈，”她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带上敬畏，“当真如此可怕？随手就破了天门，镇压了整个玄元宗？”
“千真万确！”瘦高个修士用力点头，“我三叔祖的结拜兄弟的道侣当日就在玄元宗外坊市，亲眼所见！那天门裂缝，威压万里！还有那九色巨掌……乖乖，听说玄玑宗主现在还在吐血疗伤呢！”
胖修士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现在各大宗门和世家都炸锅了！表面上讳莫如深，私下里都在疯狂打探那‘九格修炼法’和‘始源之格’的消息！听说黑市里，关于林前辈过去的一切信息，哪怕是她小时候用过的一块尿布，价格都炒到了天价！”
“噗——”刻薄女修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真的假的？这也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瘦高个严肃道，“那可是能打破灵根桎梏的无上秘法啊！谁不想要？据说有些寿元将尽的老怪物都快疯了，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找到林前辈的踪迹，求得一线生机！”
“求？”胖修士嗤笑，“拿什么求？当初那般折辱，如今还想求法？我看是痴心妄想！更大的可能是……”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怀璧其罪啊！那等逆天功法，若是不能得到，恐怕有些人宁愿毁掉……”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沉默了一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刻薄女修迟疑道：“不会吧？林前辈她……那么厉害，谁敢……”
“明着不敢，暗地里呢？”瘦高个摇摇头，“东荒的水，深着呢。而且，别忘了，玄元宗背后……据说也不是没有上宗靠山的。吃了这么大亏，能善罢甘休？”
流言蜚语，猜测纷纭，恐惧与贪婪交织。
镜面之前，林晚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议论。
对于周清玄疯癫、赵辰道心破碎的消息，她心中毫无波澜，如同听到陌生人无关紧要的轶事。对于外界因她而起的暗流涌动、觊觎猜测，她亦不在意。
蝼蚁的喧哗与算计，何时能影响九天的轨迹？
她关注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在这些纷杂的议论中，她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上宗”、“黑市天价”、“老怪物”、“怀璧其罪”。
看来，玄元宗的教训，并未让所有人清醒。总有利令智昏者，或是被逼到绝境者，会铤而走险。
还有那所谓的“上宗”……若真存在，或许会是个稍微有趣点的麻烦。
她轻轻一挥手，眼前的水镜波纹消散，重新化为精纯的水源与光源之力，回归自身。
洞府内恢复绝对的寂静。
林晚再次闭上双眼。
外界风雨欲来，于她，不过是修行路上些许嘈杂的背景音。
她之心神，已沉入对“冰源幽寂”与“混沌源炁”更深层次的契合感悟之中。
仙吟九格，每一格的深度，都堪比一方宇宙。
她的探索，永无止境。
至于那些即将撞上来的飞蛾？
若真有不长眼的，随手拍死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