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玄记·人间烟火
一、竹舍听风
东荒,雾隐山。
山腰处有座简陋的竹舍,檐下挂着串风干的墨玉荆棘果,暗红如血珠,在山风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竹舍前的空地上,林晚正蹲在石灶前添柴。火舌舔舐着铁锅,蒸腾的白气里飘出米粥的清香,混着灶膛里松木燃烧的味道,是人间最寻常的烟火气。
“阿晚,西窗的竹帘该换了,昨夜风大,磨破了边角。”
墨渊从屋后走来,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草屑。他手里提着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野菌,菌盖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晚抬头看了眼西窗,竹帘的右下角确实裂了道细缝,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她应了声“知道了”,往灶膛里塞了块松木,火苗“噼啪”窜高,映得她素净的侧脸泛着暖光。
三百年了。
自镇魂城那一战后,他们便寻了这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没有再踏足修仙界的纷争,也没有试图叩问更高的天门,就像两个普通的山野居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九源之力依旧在体内流转,却不再需要刻意运转。有时晨起洒扫,木源之力会悄悄让院角的兰草抽出新芽;有时雨后修补屋顶,土源之力会让松动的瓦片自动嵌合;墨渊劈柴时,火源之力会顺着斧刃漫出,让木柴应声而裂,却不会伤及斧柄分毫。
这些曾让东荒修士艳羡的神通,如今成了他们柴米油盐里的寻常点缀。
“今日采到了‘雪顶菇’,中午做菌汤。”墨渊将竹篮放在石桌上,拿起墙角的竹篾,“我来编新的竹帘,你歇会儿。”
林晚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篾间,青黄色的竹条在他掌心渐渐成形,带着草木特有的韧性。
“前几日山下传来消息,说青云宗的新掌门突破元婴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听说他当年还是个被你救下的小道童。”
墨渊编竹帘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叫清风吧?当年在万鬼窟外,他被浊气所伤,还是你给了他一枚清灵丹。”
“记不清了。”林晚低头,指尖拂过石桌上的墨玉荆棘果,“只记得那时的青云宗,还在为当年的事惶恐不安。”
三百年前,他们斩灭噬源魔主的残念后,并未对参与围攻的势力赶尽杀绝。只是废了几个首恶的修为,又以本源之力重塑了被魔主污染的灵脉。
有人说他们仁慈,有人说他们沽名钓誉,更有人暗中等着他们老去、陨落,好抢夺他们身上的本源秘密。
可三百年过去,那些等待的人大多化为尘土,他们却依旧守在这雾隐山,看云卷云舒,听风穿竹林。
“编好了。”墨渊将新竹帘递过来,竹篾间留着均匀的细缝,正好能漏进午后的阳光,“去换上?”
林晚接过竹帘,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体内的本源之力同时轻轻一颤,像两滴落入静水的露珠,漾开圈圈涟漪。
这是三百年岁月磨出的默契。无需言语,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意;无需刻意,本源之力便会自然交融。
她提着竹帘走向西窗,刚挂好,就见山脚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往山上爬。那身影穿着灰布道袍,背着个比他还高的药篓,跌跌撞撞地踩着石阶上来,正是青云宗的小道士清风。
“林前辈!墨前辈!”清风隔着老远就喊,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掌门让我送新采的云雾茶来!”
林晚笑着挥手,墨渊已转身去厨房烧水泡茶。
清风跑到院门前,放下药篓,擦了把汗:“前辈,山下最近不太平。”
“哦?”林晚递给他杯凉茶,“出了什么事?”
“是黑风谷那边,听说有修士被吸走了灵力,浑身干瘪地死在谷口。”清风喝了口茶,小声道,“掌门怀疑是……是当年魔主的余孽又出来了。”
墨渊端着茶具从厨房出来,闻言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晚接过茶杯,指尖的十色本源微微流转:“何时发现的?”
“已经死了三个修士了,都是去黑风谷寻找‘阴灵草’的低阶修士。”清风挠了挠头,“掌门本想亲自来请教前辈,又怕打扰前辈清修……”
“无妨。”墨渊将茶杯放在石桌上,“我与你林前辈明日下山看看。”
清风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前辈!”
送走清风时,夕阳已染红了半边山。林晚站在院门口,看着山脚下蜿蜒的石阶,忽然道:“那不是魔主的余孽。”
墨渊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知道。那气息比魔主的浊气更阴冷,倒像是……来自幽冥的力量。”
幽冥本源。
三百年前他们融合的那缕幽冥本源,本应与九源之力和谐共存,可此刻黑风谷出现的气息,却带着一种被扭曲的阴冷,像是被人强行剥离、炼化过的残次品。
“看来,有人在打幽冥本源的主意。”林晚转身回屋,声音平静无波,“该下山看看了。”
墨渊点头,拿起墙角的斧头——这把用了三百年的凡铁斧头,此刻在他掌心泛着淡淡的火光。
二、黑风魅影
黑风谷位于雾隐山以西三百里,因常年刮着带着沙石的黑风得名。谷中盛产阴灵草,是炼制低阶丹药的材料,常有低阶修士前来采摘。
林晚与墨渊赶到时,谷口已围了不少修士。青云宗掌门正带着弟子维持秩序,看到两人走来,连忙上前行礼:“前辈。”
“尸体在哪?”墨渊开门见山。
掌门引着他们走到谷口的一块巨石后,那里躺着三具修士的尸体,果然如清风所说,浑身干瘪,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双目圆睁,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惧。
林晚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尸体的皮肤。十色本源探入的瞬间,她眉头微蹙:“不是被吸走了灵力,是体内的本源被强行剥离了。”
“本源?”掌门愣住,“低阶修士哪能感应到本源?”
“寻常修士不能,但有人能。”墨渊看向谷内,黑风卷着沙石呼啸而过,隐约能看到谷深处有黑气缭绕,“有人在谷中布了阵法,能强行引动修士体内潜藏的本源之力,再将其剥离、吞噬。”
林晚站起身,目光穿透黑风,落在谷心的一块黑色巨石上:“那石头有问题。”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谷心的巨石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黑气正是从符文间渗出的。
“那是‘镇阴石’,据说上古时用来镇压谷中的阴煞,怎么会……”青云宗掌门一脸惊疑。
“被人动了手脚。”林晚迈步走向谷内,黑风在她身前自动分开,“有人用噬源魔主的残法,篡改了镇阴石的符文,让它从镇压阴煞变成了掠夺本源的凶器。”
墨渊紧随其后,火源之力在周身形成屏障,挡住飞溅的沙石:“布阵之人很聪明,知道直接用魔主的力量会引来我们,便用幽冥本源做引,混淆视听。”
两人走进谷中,越靠近镇阴石,空气中的阴冷气息越浓郁。那些被掠夺的本源之力残留在空气中,像无数细碎的哭嚎,听得人心头发麻。
“出来吧。”林晚站在镇阴石前,声音在谷中回荡,“躲在暗处,难道还要我亲自请你?”
话音刚落,镇阴石后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农,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贪婪。
“林仙子,墨仙长。”老农拱手,声音沙哑,“三百年不见,二位风采依旧啊。”
“是你。”墨渊认出了他,“当年玄元宗的杂役长老,刘通。”
刘通嘿嘿一笑:“没想到仙长还记得老夫。当年玄元宗覆灭,老夫侥幸逃脱,躲在这黑风谷三百年,总算悟透了本源的真谛。”
“掠夺他人本源,也配叫真谛?”林晚眼神微冷,“你可知这阵法每运转一次,就会有上百生灵的本源被吞噬,最终会导致整个东荒地脉失衡?”
“失衡又如何?”刘通脸上的贪婪再也掩饰不住,“这天地本就该强者为尊!你们能掌控九源,凭什么我们就要苦苦挣扎?我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猛地抬手,镇阴石上的符文瞬间亮起,黑气如潮水般涌向林晚与墨渊:“尝尝这个!这可是我用三百年时间,融合了魔主残法与幽冥本源的‘噬源阵’!就算你们是源神境,也要被吸成枯骨!”
黑气中夹杂着无数被掠夺的本源之力,形成一张张扭曲的脸,朝着两人扑来。林晚却站在原地未动,十色本源在她掌心流转,化作一道清泉,所过之处,黑气尽数消散,那些扭曲的脸也渐渐平静,化作光点融入大地。
“你的阵法,错了。”她轻声道,“本源从不是用来掠夺的,是用来守护的。”
刘通脸色大变:“不可能!这阵法明明能吞噬一切本源!”
墨渊上前一步,火源之力化作火龙,绕着镇阴石盘旋:“你只学了魔主的吞噬之法,却不懂本源的相生相克。幽冥本源能滋养万物,也能腐蚀天地,全看用在谁手里。”
火龙撞上镇阴石,发出“滋啦”的声响,符文上的黑气迅速消退,露出原本古朴的纹路。刘通见状,目眦欲裂,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既然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好过!”
匕首上涂着漆黑的毒药,是用无数修士的骨血炼制的“蚀神散”,一旦沾染,连神魂都会被腐蚀。
林晚眼神一凝,十色本源化作屏障挡在墨渊身前。就在匕首即将碰到屏障的瞬间,刘通忽然惨叫一声,身体开始迅速干瘪,就像他杀死的那些修士一样。
“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正渗出黑气,“我的本源……”
“你用自身本源催动蚀神散,又身处噬源阵中,相当于引火烧身。”墨渊收回火龙,“这便是掠夺本源的代价。”
刘通的身体最终化作一滩黑泥,渗入镇阴石下的土壤。镇阴石上的符文彻底恢复了古朴的模样,黑风谷的风渐渐平息,阳光透过谷口照进来,落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竟有了几分暖意。
“阵法已破,但被掠夺的本源之力需要时间才能回归地脉。”林晚抬手,将一缕十色本源注入镇阴石,“让青云宗派人守着这里,莫要再让宵小之辈靠近。”
墨渊点头,目光望向谷外:“只是,刘通一个杂役长老,哪能在三百年间悟透这么多?”
林晚也看向谷外,眼底闪过一丝深思:“或许,他只是个引子。”
三、星轨异动
离开黑风谷后,林晚与墨渊并未直接回雾隐山,而是去了东荒各地巡查。
他们发现,被篡改的阵法不止黑风谷一处。在南域的瘴气林,有人用木源之力培育出食人藤蔓;在北境的冰原,有人用火源之力引发雪崩,掠夺过路修士的本源……
这些人的手法各异,却都带着同一种气息——既熟悉又陌生的幽冥本源,像是有人在暗中传授他们运用之法,故意挑起东荒的混乱。
“越来越有意思了。”墨渊站在冰原上,看着远处被雪崩掩埋的村落,眉头紧锁,“这些人像是在……试验。”
“试验如何用幽冥本源作恶。”林晚补充道,指尖凝结出一朵冰晶,里面包裹着一缕黑色的本源,“你看这幽冥本源,虽然阴冷,却比我们融合的那缕多了几分……刻意的凶性。”
就像有人在幽冥本源中注入了恶念,让它失去了原本的平和。
“去镇魂城看看。”墨渊忽然道,“幽冥本源源自那里,或许能找到线索。”
两人当即动身,化作两道流光,瞬息千里。
三百年的镇魂城,早已不是当年的废墟。在本源之力的滋养下,古城焕发出新的生机,城内修士往来不绝,祭坛周围更是成了东荒修士悟道的圣地。
他们落在祭坛前,这里的幽冥本源比别处浓郁百倍,却也纯净百倍,与黑风谷那些被污染的本源截然不同。
“看来问题不在城内。”林晚走到祭坛顶端,闭上眼,九源之力与幽冥本源共鸣,试图感知那缕被污染的本源来自何处。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色:“是……天门!”
墨渊脸色微变:“天门?你是说……”
“当年我撕裂的那一半神魂,并未完全被魔主吞噬。”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有一缕残魂顺着天门缝隙落入了幽冥界,如今竟靠着吞噬幽冥界的本源回来了,还在暗中污染东荒的幽冥本源!”
那缕残魂,是她当年以身祭道时,被天道反噬撕裂的部分,本应随着天门关闭而消散,却不知为何在幽冥界存活了下来,还沾染了幽冥界的凶性,变成了新的威胁。
“它想干什么?”墨渊问道。
“它想取代我。”林晚抬头望向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天门,“它是我的残魂,自然能感知到九源之力的运转。它污染幽冥本源,挑起东荒混乱,就是想让天地本源失衡,逼我现身,然后……吞噬我这一半神魂,成为新的‘林晚’。”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白日瞬间被乌云笼罩,星辰竟在白昼显现,排列成诡异的轨迹,朝着镇魂城压来。
“来了。”墨渊握紧林晚的手,火源之力与十色本源交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它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早。”
乌云中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那手掌由纯粹的幽冥本源构成,指甲漆黑如墨,带着能撕裂天地的威势,朝着祭坛拍下!
城内的修士吓得四散奔逃,唯有林晚与墨渊站在祭坛顶端,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只手掌。
“三百年了,你终于肯出来了。”林晚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十色本源在她身后化作巨大的羽翼,“既然你是我的残魂,便该知道,本源的真谛从不是吞噬。”
“废话少说!”乌云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与林晚的音色一模一样,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交出九源之力,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巨大的手掌轰然落下,祭坛剧烈震颤,古城的护罩瞬间布满裂痕。林晚与墨渊同时出手——十色本源化作长剑,火源之力凝成盾牌,剑与盾交织的瞬间,爆发出照亮天地的光芒!
“铛——!”
手掌与光盾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乌云被震散了大半,星辰轨迹也出现了紊乱。
“不可能!”乌云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不过是一半神魂,怎么可能挡住我的幽冥大手?”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墨渊的手,两人体内的本源之力疯狂交融。十色本源与火源之力顺着祭坛涌入地脉,整个东荒的本源之力都被惊动了——南域的草木疯狂生长,北境的冰雪开始消融,西漠的墨玉荆棘开出成片的花海,东域的灵脉发出嗡鸣。
这是三百年间,他们融入天地的证明。
“以我二人残魂,引东荒本源,铸万灵之盾!”林晚与墨渊同时开口,声音响彻东荒。
东荒各地的本源之力如潮水般涌向镇魂城,在祭坛上空汇聚成一面巨大的光盾,光盾上浮现出无数生灵的虚影——有修士,有凡人,有飞禽,有走兽,正是东荒万灵的意志。
乌云中的手掌再次落下,却在碰到光盾的瞬间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黑气。
“不——!”冰冷的声音带着绝望,“我才是天地的主宰!你们这些蝼蚁,凭什么阻拦我!”
乌云剧烈翻腾,最终凝聚成一个与林晚一模一样的身影,只是她穿着漆黑的长袍,眸中只有冰冷的杀意。
“你不是我。”林晚看着她,眼神平静,“你只是一缕被仇恨和贪婪扭曲的残魂。”
“我就是你!”黑衣林晚嘶吼着扑来,周身的幽冥本源化作利爪,“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的弱点!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