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转向曾府外,寤歌正望着手中的方牌子怔怔出神。
这不是她之前给姬焱的江家军令牌吗,姬焱怎么这会儿会突然返给她?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寤歌抬头就见到了姬府那辆熟悉的马车。
姬单站在马车外远远地望着他俩,显然是姬焱临出院子之前就交代他到此处来的。
“是不是……出事了?”寤歌问。
姬焱抿了抿嘴,迈步进了马车里就换了身官袍。
“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他停顿片刻,又着重强调了一下,“必须去。”
“如果明日天亮之前我还没回家,你就去找邹野,或许能救我一命。”说着他长叹一口气,神情有些气馁,“我们这位君上啊,还真是……”
姬焱摇了摇头,终究不再二话,手一撑就掀帘进了马车。
……
夜幕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寤歌张开双手任由雨点落在她的掌心。
她知道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到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雨水侵染了春衫,凉意席卷全身,意识才逐渐回笼。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又走到了曾府大门面前。
不断有裹着麻布的尸首从她面前经过,大风呼啸,卷起了麻布一角。
她看到了一个个躺着的、紧闭着双眼的旧人。
有曾老爷、曾无穷,还是一炷香前才刚见过面的魅千娘。
“都死了啊?”
邹野吩咐手下将所有尸体和曾府财产搬回暗牢,他甫一出大门,就见寤歌望着那三人的尸体怔怔出神。
“……都死了。”他走过来轻声回道。
“你说这宫中都下钥了,姬焱他还能入宫吗?”旁边之人突然转头望着他,目光如锯。
邹野咬紧下颚,好几次欲开口又蓦然松开。
兴帝给他下召围剿曾府的命令委实突然,他只来得及写了张纸条送给姬焱就立即出发了。
两人对于这突然事件事先都没有预料到。
身侧之人在路边捡了把破油纸伞就朝雨中冲去,邹野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语气中难免担忧。
“你去哪?”
“他进不了宫,我去陪他。”寤歌用力挣脱开腕间的禁锢,脚步飞起,泥水贱了她裙摆周边。
“你疯了,今日这情形显然是兴帝早就发现曾府有异了。姬焱没在抓捕行动前做出成绩,那这会儿他在兴帝那必然是入了黑名单。你这会儿跑去求情,是要把自己再送进监狱吗?”
“那你去求情。”寤歌脚步骤停,又着重强调了下时间,“现在就去。”
“我……”
“你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吗,如今盟友有难,你不帮他一把?”
“你怎么知道?”邹野震惊得瞳孔都变大了,他和姬焱结盟可是他最大的秘密。
“偶然发现的。”寤歌不愿在此事上解释过多。
“姬焱这性格想必你也摸清一些了,那是睚眦必报,恩怨分明。雪中送炭之谊想必你也明白,今日你帮他这一回,来日他必会更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你容我想想。”邹野还是有些犹豫,他并不想此时就站出来,他还没摸透兴帝的心思。
寤歌捏了捏掌心的令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虽然姬焱要她明天天亮后再去找邹野,但万一呢?万一宫中那位突然又开始发癫呢?
“只要你帮他这回,下次我亦帮你。”雨伞朝邹野那边倾斜,像是在述说自己的立场。
至于下次帮他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行,一换二,这买卖不亏。”邹野咬了咬牙最终点头答应。
*
邹野进养心殿向兴帝汇报曾府进展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倒不是他有意拖延,而是兴帝让他在殿门口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
养心殿里分外昏暗,只留一盏油灯在黑暗中扑闪扑闪地,仿似下一秒就会熄灭。
兴帝是被黄德顺扶着走出来的,听声音相比以往多了丝疲态。
邹野一直低眉跪地,亦不曾见到上面那人的面容。
“赵阜那厮,何在?”听了他的汇报后,上面那人突然开口问罪。
邹野不敢多言,只立马跪地请罪。
许久,上头都没声音传来,邹野心中直打鼓,但兴帝竟没罚他,招了招手就让他退下。
“君上,鸿胪寺左少卿姬焱已在宫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有余,可否召他入殿问话?”他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你要替他说话?”兴帝眉头一耸,慢慢悠悠地朝他走来,突然双手一压,他顿感肩头仿似有两把开槽的利刃插在他的肩头。
一动都不敢动。
“……臣不敢。”邹野吓得满头大汗,因为过度害怕双臂都微微颤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前这位的可怕之处,虎毒尚不食子,这位可不会。
原太子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他,邹野,现在还不想死!
但……
一道闪电在空中轰隆作响,邹野倏然抬头,恰巧那道闪电的光亮印到了上方之人的脸上,仿似阴间判官。
生死不定。
“只是刚臣进宫时姬大人与臣说……他有对付赵阜的方法。”邹野咽了咽口水,视死如归地说道:“臣愿为姬大人作保,望君上允姬焱入殿。”
“咯咯……”兴帝突然笑出声,只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瘆人。
“既如此,那你就在宫外跪着陪他吧!!”
邹野被侍卫架着扔了出来,他抬头,就见殿门大开着。
兴帝坐在龙椅上手撑额头,眼神像鹰隼般直盯着他看……
多令人向往的位置啊!
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谁还敢如此折辱于他。
邹野转身迈步雨中,黑夜将他所有野心隐藏。
“黄德顺,你说孤这位儿子怎样?”黑夜之中,兴帝突然朝身边大监问道。
这还是兴帝第一次亲口承认邹野是他儿子,黄德顺心中一喜,但嘴上说的却是不敢僭越的话。
“龙子龙孙必定都是极好的,老奴不敢随意评判。”
“是吗?孤还以为你最看好这位了。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找上他了。”兴帝的话还是毫无波澜,可黄德顺却吓得腿软匍匐在地。
“君上恕罪,恳请君上赐奴死罪。”
黄德顺了解兴帝,此刻所有的讨饶理由都将成为加速自己死亡的借口。
“你……”兴帝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处有血腥味传来,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君上,药在这。”黄德顺跪着移动身子,从袖中掏出药丸。
兴帝匆忙接过,可临至嘴边却突然停下。
“这药……孤能吃吧?”病弱真龙亦余威尚存。
“君上,老奴岂敢啊!!”黄德顺连磕三个响头认罪,“奴偏心邹野确实存私心,原太子愚昧不堪大用,现世子年幼前路惶惶。欣欣大兴,万邦臣服,君上呕心沥血数十年才成就如此功绩,老奴实不忍大兴无明君继位,百年后大兴王朝被改名换姓啊!!”
“你……你……你……”
黄德顺这话委实大逆不道,气得兴帝气息不顺,眼见就要仰倒而去。
“……你大胆!!”兴帝将对方为他顺气的双手拂开,胡须一抖一抖地,显然怒气并未消半分。
“老奴自知死罪,但如今内忧外患,蛮族拖延进京,吕嫣然、赵阜虎视眈眈,小世子年幼羸弱,而君上……”,黄德顺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总之,现如今的大兴急缺主事之人啊!!”
此话之后,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雨水淅沥淅沥落下,连人好似都沾染上了潮气。
“你下去自领二十板子。”
许久兴帝蓦然开口。
“那邹野他们……”黄德顺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又开始担心承天门外的那两人。
“你再开口信不信我直接让他们俩上断头台。”
黄德顺立马闭嘴,再不敢多言。
*
兴帝一步一步朝殿内走去,他脸色极差,满面灰败,等四周再无旁人之际突然大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牵扯了肺腑,有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二哥,你是不是正在天上笑话我?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