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弯腰捡起那根从袖口滑出的毒针,指尖刚碰到针尾,就觉出不对劲。这针不该自己掉出来,更不该在沙地上滚出这么远。她蹲下身,从银针囊里捻出一点磁石粉,轻轻抹在针尖上。粉末一沾针,立刻聚成几个极小的点,排列成反向的星纹。
“这是标记。”她把针举到眼前,“不是机关失灵,是有人动过手脚,让针自己脱落。”
老周蹲在她旁边,烟斗都没点,只盯着那枚针:“什么意思?”
“意思是,商队已经被灭口了。”她收起针,顺手从怀里掏出那块青铜残片,翻到背面,“他们留了信号——‘证灭’是假的,人证才是真的。人没了,才算真灭。”
顾尘疏搓了搓脸:“可咱们连他们去哪儿都不知道,风一吹,脚印全没了。”
“不。”她把残片贴在铜哨内壁,纹路严丝合缝,“这哨子不是装饰,是钥匙,也是路标。昨夜那场风暴吹散了人,可吹不散纹路的走向。”
她抽出母亲针谱的残页,摊在沙地上。指尖顺着“引魂归位”那一式的行针顺序划过去,又比对铜哨内壁的刻痕。两者一正一逆,像两股缠在一起的线,最后拧成一个死结。
“他们在运东西。”她声音压低,“不是货,是‘魂引之器’。这纹路,跟针法逆向对称,说明这东西的作用,是把魂拉出来,不是送回去。”
老周皱眉:“所以商队是钦天监的暗桩?”
“不,是替死鬼。”她收起纸页,“他们运的禁物,一旦出事,就得全灭,不然秘密守不住。现在人没了,货却不一定没了——三辆车进去,两辆出来,少的那一辆,要么翻在沙里,要么埋在地下。”
顾尘疏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挖呗!”
“官道封了。”她说,“三班衙役在城外设了卡,说流寇出没,不准出城。”
“他们哪回不是拿‘流寇’当遮羞布。”老周冷笑,“上回说流寇烧了税册,结果是知府自己贪了银子。”
“这次不一样。”柳含玉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沙,“他们怕的不是流寇,是我们找到东西。所以卡得严,通风报信也快。”
顾尘疏眯眼:“你打算硬闯?”
“不。”她笑了笑,“咱们走‘病路’。”
半个时辰后,城南巡铺外,一名衙役瘫在墙角,脸色发青,舌头底下被老周抠出半片赤麻叶。
“西域赤麻,吃了舌头发黑,三个时辰内说不出话。”老周把叶子摊在掌心,“这玩意儿只有商队护卫才带,你的人昨夜见过他们,对吧?”
那衙役头领脸色一变:“胡说!我们守的是官道,没放任何人过去!”
“是吗?”柳含玉从袖中抽出毒针,放在阳光下,“这针上的纹路,跟你靴底沾的沙土一样,都来自黑沙口。你的人刚从那边回来,鞋印还新鲜着。你拦我们,是怕我们查到什么,还是怕我们活着回来?”
头领嘴唇发抖,没吭声。
“我不抓你。”她把针收回囊中,“但我现在以理刑司特案卷宗令,调阅你们夜巡日志。你给,是不给?”
衙役头领咬牙切齿,最终挥手让文书拿来日志。柳含玉翻到昨夜记录,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戌时三刻,三辆重车经南岗,向黑沙口方向行进。”
“就是这儿。”她合上日志,“走。”
三人快马加鞭赶往黑沙口,风沙还未散尽。远远望去,营地只剩焦木几根,白骨散在沙里,灶坑塌了一半,像是被人匆忙翻过。
“烧得挺干净。”顾尘疏踢了踢灰堆,“连根毛都没剩。”
“不。”柳含玉蹲下,伸手拨开灶坑底部的浮灰,“火太急,烧不透地底的东西。老周,探针。”
老周递上探针,她一寸寸往下戳,突然指尖一空。她立刻趴下,用手掏开灰土,摸出一枚铜哨——半边烧黑,但内壁纹路清晰,和她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样。哨身沾着暗红血迹,湿的。
“血没干。”老周凑近看了一眼,“死不到两个时辰。”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有人比我们先到,还刚杀完人?”
“不是杀人。”柳含玉用银针轻轻刮下一点血,放在指尖捻了捻,“这是祭血,不是溅血。他们不是来灭口的,是来‘交割’的。”
“交割什么?”顾尘疏问。
她没答,只把铜哨翻过来,用针尖撬开内壁夹层。一片干枯的人皮卷着掉出来,上面刺着红蝎纹身,但排列方式变了——七只蝎子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正对应钦天监秘录里的“魂引七宿”。
“歌女身上的蝎纹,是标记。”她声音冷得像冰,“这个,是地图。他们用活人做引子,把‘魂引之器’送到下一个祭点。”
老周盯着那片人皮:“所以商队运的,是能勾魂的东西?”
“不止。”她把铜哨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哨音短促,断断续续,像某种暗号。
风沙忽然停了。
远处一座沙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也是哨音,一模一样。
顾尘疏脸色发白:“这玩意儿……还能对暗号?”
“不是暗号。”柳含玉收起哨子,“是召魂。他们用这个,引‘祭品’过去。上一个歌女死了,下一个,已经在路上了。”
“你疯了!”顾尘疏一把抓住她胳膊,“再往前就是沙鸣谷,连驼队都不敢进!你真要追到那儿去?”
“他们敢运,我就敢查。”她甩开他的手,“你要是怕,现在可以回去。”
“我不是怕!”顾尘疏声音都抖了,“我是怕你查到最后,发现那‘祭品’——是你自己!你娘当年跳的舞,用的针法,现在全变成杀人术,你就不觉得……你也在被引着走?”
柳含玉没说话,只从怀里取出母亲针谱的残页,指尖划过“三更演”旁边的批注:“非舞,乃祭。血为引,命为契。”
她把纸页折好,塞回袖中。
“我知道我在被引。”她抬头看向北方,“可只要我还活着,这引子,就得由我来断。”
她翻身上马,缰绳一抖:“往北三十里,沙鸣谷。”
老周紧随其后,顾尘疏咬牙追上去:“你真觉得他们会在那儿等?”
“他们会。”她勒马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下一个祭品,还没到。他们得等。”
风卷起沙粒,打在脸上生疼。三人策马北行,身后焦营彻底被黄沙吞没。
柳含玉忽然抬手,从发髻上取下那支素银簪,轻轻插进沙地。
顾尘疏问:“你干吗?”
“留个记号。”她说,“万一回不来,至少有人知道,我们来过。”
马蹄声渐远,风沙中,那支银簪孤零零立着,簪尾刻的“玉”字朝上,像一记无声的宣战。
柳含玉突然勒马。
她从袖中取出铜哨,又吹了一下。
这次,哨音刚落,前方沙丘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手里也拿着一支铜哨,抬手,对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