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镜里那只手停在半空,指尖离柳含玉的鼻尖不过三寸。她没动,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可手腕上的皮肤已经泛起一层冰碴似的凉意。
老周瘫坐在地,烟斗滚到角落,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词。顾尘疏的画纸掉在黑水边缘,墨迹正一点点被吞噬。
就在这时候,柳含玉怀里“嗡”地一震。
不是声音,是震动,像有人拿小锤在竹筒里敲摩斯码。她猛地回神,左手一把扯出贴身藏着的密信筒,右手顺手把银针扎进虎口——疼得眼前一亮,脑子总算回来了。
“别发呆!”她咬牙,“商队要关门了。”
老周喘着粗气抬头:“什么门?”
“活人的门。”她飞快拆开竹筒底部暗格,抽出一卷极细的油皮纸,扫了一眼,脸色骤沉,“车阵东移,酉时闭关。这是听雪楼在商队里的暗桩发的,只剩两个时辰。”
顾尘疏一骨碌爬起来:“闭关?他们不是运货的吗,搞什么山门清场?”
“不是清场。”柳含玉把纸条塞进嘴里嚼碎咽下,顺手从祭坛边抠了点黑水涂在指尖,“是合围。他们知道有人进了皇陵核心,现在要切断所有出口。”
老周急了:“那你还不跑?等他们把门焊死?”
“跑?”她冷笑,“你记得刚才那黑水怎么流的吗?它不是乱淌,是往祭坛底下钻。我用银针蘸过,里面有朱砂、西域香灰,还有点像是人骨粉的东西——跟城西剥皮案死者胃里的残留一模一样。”
顾尘疏瞳孔一缩:“你是说……商队和这地方,是连着的?”
“不是连着。”她把银针在袖口擦了擦,插回发髻,“是同步。他们在外头走车阵,里头这玩意儿就动。我们一碰祭坛,他们就知道了。”
老周猛地拍地:“那还不撤?等他们把咱们关进来行祭礼?”
“撤不了。”她盯着那面青铜镜,“他们不是要拦我们出去,是要逼我们留在里面。你没发现吗?从我们进来的裂缝到现在这间大殿,所有通道都是单向坡道,往下走容易,往上得靠机关。现在外面一闭关,气流倒灌,秘道里的氧气撑不过半天。”
顾尘疏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咱们不是探案的,是送上门的活口?”
柳含玉没答,只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残页——是她娘留下的验尸手札,边角烧焦,字迹模糊。她又从祭坛底下捡起那盏灯,翻过来,指着底刻的“乙字柒号”。
“看这个‘乙’字。”她把残页和灯盏并排按在地上,“顿笔角度、收尾弧度,连墨色深浅都一致。这不是巧合,是同一个人、用同一枚印,批的同一条线。”
顾尘疏凑近一看:“等等……商队账本上那些‘红蝎三号’‘金箔二十卷’,批文编号也是‘乙’字打头。你上次给我的画里,我就觉得眼熟。”
“现在不眼熟了。”她冷声,“是确认了。钦天监用‘乙’字系统管两套账:一套明的,走户部;一套暗的,走商队。明的是国库,暗的是私库。而这个祭坛——”她手指敲了敲地面,“是私库的验收点。”
老周听得浑身发抖:“你是说,那些贡品车里运的,不只是金箔?还有……人?”
“不止人。”她站起身,走到十二具凹槽前,“你看这些凹槽的位置,按的是人体十二经穴。差的那个在命门,正好对应祭坛正下方。二十年前,我娘死的那天,钦天监记录里有一批‘特殊贡品’入库,批文编号‘乙字零号’——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顾尘疏听得头皮发麻:“所以现在商队异动,不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我们,是他们要开始下一轮‘入库’了?”
“对。”她转身盯着他,“你现在闭眼,把商队驻地的布局在脑子里过一遍。所有贡品车的位置、守卫轮岗时间、火漆封条颜色,全给我画出来。”
顾尘疏闭眼,手指在空中虚画,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猛地睁眼:“不对!三辆车……它们的位置叠在一起了,像是重影。我明明记得是分开停的,可脑子里拼出来,是个‘乙’字!”
柳含玉眼神一凛:“不是你记错了。是这地方在干扰你的记忆。但它干扰不了证据。”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摊开——是上次在驿站买的“枯藤老树”图,藤蔓缠绕的圈数对应金箔卷数,树影斑驳处藏着批文编号。
“你看这里。”她指尖点在画角,“这三辆车的编号,连起来就是‘乙字三七五’。而听雪楼刚传来的密报说,这三辆车今天一早就被调到了东角,围着一口古井转了三圈——跟祭坛底下黑水的流向一模一样。”
顾尘疏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在布阵……用车阵画符?”
“不是画符。”她声音冷得像冰,“是校准。他们在外头摆车,等于在给这祭坛充能。等酉时一到,气流闭合,整个秘道就成了一个大鼎炉,我们三个,就是炉心的三味真火。”
老周猛地扑过来抓住她胳膊:“那你还不走?等他们点火?”
“走不了。”她甩开他,“出口被封,秘道里没粮没水,往外冲等于送死。现在唯一的活路,是搞清楚他们到底要祭什么,然后在仪式完成前,打断它。”
顾尘疏瞪眼:“你疯了?刚才镜子里那只手都伸出来了,你还想往前冲?”
“我不冲,谁冲?”她蹲下身,用银针在黑水边缘划了一道线,“你们看,这黑水还在流,说明仪式没完成。他们需要我们在这儿,但还没到动手的时候。所以——”她抬头,“我们还有两个时辰。”
老周哆嗦着摇头:“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说的……‘还差一点’‘再查一晚’,结果呢?她再也没回来。”
柳含玉顿了顿,没说话,只从发髻里抽出银簪,拧开空心处,倒出一小撮灰白色粉末。
“这是我娘最后一份验尸报告的残渣。”她把粉末撒在黑水上,瞬间,水面泛起一圈淡红涟漪,“她死前查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是‘乙字零号’贡品。她没写完,但我记得她最后说的一句话——‘命门不开,魂不归位’。”
顾尘疏盯着那圈涟漪:“所以……他们要开命门?用咱们?”
“不一定用我们。”她站起身,走到祭坛中央,用银针敲了敲底部青铜基座,“他们要的是‘命门位’有人。我们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但既然我们来了,他们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老周猛地站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们来请?”
“不。”她把银针插进基座缝隙,轻轻一撬,“我们先给他们送个信。”
“送什么信?”
“活的。”她冷笑,“让他们知道,查案的来了,不是来当祭品的。”
顾尘疏刚想说话,忽然瞪大眼:“等等!那黑水……它停了!”
三人同时低头。
原本缓缓流向祭坛的黑水,此刻静止不动,水面平得像镜面。紧接着,一道细线从中央裂开,缓缓向上延伸,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底下慢慢顶上来。
柳含玉一把抓起顾尘疏的画纸,往黑水上一盖。
画纸瞬间被浸透,墨迹扭曲变形,可就在彻底糊掉前,那藤蔓的走向,竟拼出一个清晰的箭头——直指祭坛正下方。
她盯着那箭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它在给我们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