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盯着那根微微颤动的银针,指尖一用力,针尖在石台上划出一道细痕。她没看尸体,也没看老周和顾尘疏,只低声说:“走。”
老周还瘫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你娘……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干——”
“她知道。”柳含玉把银针收回发髻,动作利落,“所以我才不能停。”
顾尘疏扶着墙爬起来,脸色发白:“刚才那人……听雪楼的?他到底想干嘛?”
“救我们?警告我们?”柳含玉冷笑,“都不是。他是来告诉我们——有人早就等着我们查到这里。”
三人顺着石阶往上爬,身后那股甜腥味渐渐淡了,但寒意还在骨头缝里钻。出口的石门已经半开,外面是祭坛空地,月光斜照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
刚踏出秘道,一阵风扫过,柳含玉袖中那小瓷瓶轻轻一震。
“你真要把这毒拿去立案?”顾尘疏小声问,“大理寺不会让你过审的。”
“我不去大理寺。”她掏出瓷瓶,对着月光晃了晃,“我去理刑司,立个‘民间投毒案’。”
“你疯了?这毒是从皇陵里带出来的!”
“所以我才要换个说法。”她拧紧瓶盖,“开封府辖区有人昏迷不醒,口吐甜腥,身上沾着不明蜡油和药渣。这不叫案子,叫什么?”
老周咳嗽两声:“你这是钻空子。”
“律法没说毒不能从地底下冒出来。”她抬脚往前走,“只要我手里有证物,有受害者,就能立。”
话音未落,前方树影一动,一道黑袍人影静静站着,双手拢在袖中,只露一双眼睛。
柳含玉停下:“你来干什么?”
谢无衣没答,只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枚铜牌——理刑司三品以上官员才能持有的“查案令”。
“明日一早,大理寺卿会亲自来封卷。”他说,“所有涉及皇陵、钦天监、乙字编号的案子,一律暂停。火漆加印,三班衙役轮守。”
柳含玉眯眼:“你消息倒快。”
“我消息快,不如他们动作快。”他把铜牌递过来,“你要想查,就得换条路走。”
“我已经换了。”她接过铜牌,塞进怀里,“明天,我以‘甜水巷歌女案续证’为由,提交这瓶毒霜。编号不变,案由不改,只是……证据来源,我写‘民间采集’。”
谢无衣冷笑:“你当三班衙役是瞎的?他们认得这瓶子。”
“他们只认卷宗编号。”她转身就走,“只要案子还在理刑司名下,我就有查的资格。”
“那你打算查什么?”
“查人。”她脚步没停,“查最近三天,开封城里有没有人昏睡不醒,嘴里有甜腥味。查他们去过哪儿,碰过什么。查谁在偷偷运蜡油,谁在收药渣。”
谢无衣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我给你一份名单。”
她回头。
“二十年前,乙字贡品途经的十二个村落。其中有三个,在开封府南郊。”
柳含玉眼神一紧:“你早有准备?”
“我等这一天,比你久。”他袖中滑出一卷皮纸,“但你得答应我——别走明路。别指望公堂审出真相。”
“我从不指望公堂。”她接过皮纸,指尖抚过边角,“我只指望,有人犯了法,就得留下痕迹。而我,刚好会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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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理刑司大堂。
柳含玉把瓷瓶放进证物匣,登记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续甜水巷的案?”
“对。”她签字画押,“编号不变,新增物证一项:不明毒霜,来源——民间采集。”
登记员皱眉:“这‘民间采集’也太模糊了吧?按例得写清楚地点、时间、采集人。”
“采集人是我。”她面不改色,“地点在城南乱葬岗附近,时间是昨夜子时。你要不要画个图?”
登记员张了张嘴,到底没再问,盖了印。
刚走出档案房,迎面撞上大理寺卿带着一队差役过来。他脸色铁青,身后两人抬着火漆箱。
“柳大人。”他声音冷得像冰,“从今日起,凡涉皇陵、钦天监、乙字编号之案,一律暂停。卷宗封存,非经三司会审,不得调阅。”
柳含玉点头:“明白。”
“包括你手上的甜水巷案。若有牵连,一并封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证物匣往身后一藏,笑道:“这案子就一歌女被人剥了皮,跟皇陵有什么关系?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大理寺卿眯眼:“你少装傻。昨夜皇陵异动,你以为没人知道?”
“异动?”她挑眉,“我昨夜在查案,没去皇陵。倒是您,半夜不睡,关心地底动静,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差役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
大理寺卿咬牙:“随我封卷!所有相关文书,一律入箱!”
柳含玉看着他们搬走卷宗,脸上没半点波澜。转身就去找老周。
“去城南贫户区。”她低声说,“查最近三天,有没有人昏睡不醒,嘴里有甜腥味。重点问拾荒的、捡蜡的、收药渣的。”
老周点头:“你要绕开他们?”
“他们封我的卷,我查我的人。”她冷笑,“只要百姓中毒,我就有理由查。他们要是连这都压,那就是跟开封百姓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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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医馆外,通判带着差役把门堵得死死的。
“疫病流行,禁止探视!”通判嗓门大,“谁也不准进!”
柳含玉站在街对面,眯眼看了会儿,转身对顾尘疏说:“你去药铺,买三包安神散,要最便宜的那种。”
“干吗?”
“送药。”
半个时辰后,她穿着粗布衣裳,挎着药篮,混在送药队伍里进了医馆后门。
老周已经在里头等着,朝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角落一张床。
床上躺着个年轻汉子,脸浮肿,嘴唇发紫,呼吸时一股甜腥味直往外冒。
柳含玉不动声色,借着递药的工夫,指尖一勾,从他衣襟里抽出一小块蜡油和几粒药渣,塞进袖中。
出来后,她在暗巷里掏出银针,蘸了点水,把药渣化开。针尖一碰液体,立刻泛出青紫色。
“跟石室里的毒雾一样。”她低声道。
顾尘疏拿着画纸,飞快勾勒那汉子的脸:“发病前干啥了?”
“拾荒。”老周说,“昨儿在皇陵外围捡了半筐旧蜡,卖给了城西香烛铺。”
柳含玉把画纸拿过来,在边上写:“发病时间:拾荒后六时辰。症状:昏睡、口腥、面部浮肿。接触物:不明蜡油。”
她抬头:“明天,我去香烛铺‘查税’。”
顾尘疏笑出声:“你这哪是查案,是打游击。”
“查案就得灵活。”她收起银针,“他们封我的卷,我查我的人。他们拦我的路,我就绕。只要有人中毒,我就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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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据点,夜。
谢无衣坐在灯下,黑袍未脱。
柳含玉把病例记录和画稿摊在桌上:“你看清楚——中毒者都接触过皇陵外围的蜡油和药渣。毒已经扩散了。”
“所以呢?”
“所以我不用再偷偷摸摸。”她盯着他,“我可以正大光明查——以‘护民安危’之名。大理寺要是再压,就是纵容毒害百姓。”
谢无衣沉默良久,终于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档,推过来:“这是二十年前乙字贡品的运输记录。三月十七到十九,行程空白。”
柳含玉翻开,手指停在那三日上:“没人记录?”
“有人刻意抹了。”
她抬头:“你为什么现在才给?”
“我得看你能不能自己走出第一步。”他声音冷,“你要是只会硬闯,我不跟你合作。”
“我不是硬闯。”她把密档收进怀里,“我是把他们逼到墙角,再从墙缝里挖证据。”
谢无衣终于点头:“你走明线,我供暗线。但记住——别信任何公开文书。他们写的每一个字,都是陷阱。”
“我知道。”她站起身,“那三日,乙字贡品去了哪儿?”
“查它途经的每一户人家。”他盯着她,“从最不起眼的开始。”
柳含玉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框上,顿了顿:“你说我娘留下一句话——‘命门可封,不可灭’。”
谢无衣没应声。
她回头:“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你还没走到那一步。”他抬起眼,“等你查完这三日,再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