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那块染毒的布条重新封进证物袋时,天已经亮了。她没合眼,眼底发红,但手稳得像铁钳。老周站在门口,烟斗空着,也没点。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从头来。”她把“疑证录”摊开,翻到最新一页,“以前是别人给线索,咱们跟着走。现在,换咱们牵着线走人。”
老周皱眉:“你不怕走岔?”
“怕。”她抬眼,“可更怕被人牵着鼻子走到坑里。”
她抽出银针,挑出一点血样,滴在试纸上。青紫色缓缓蔓延,和城南死者的一模一样。她盯着那颜色,忽然冷笑:“他让我看血,我就验血;他藏一半话,我就查另一半。”
老周没吭声。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气话。
柳含玉合上册子,起身走到铁柜前,拉开最底层抽屉,取出一个油纸包。陶罐还在,三枚金鱼袋静静躺着。她没碰,只拿笔在登记簿上写:“民间拾得物,编号杂七十九,暂不溯源。”
“你这是要断他的路?”老周问。
“是让他知道,我不再等他开口。”她把登记簿推过去,“从现在起,凡是没经我手验过的‘证据’,一律当假证处理。他要是还想送东西,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老周盯着那行字,半晌才道:“你就不怕他一走了之?线索断了,咱们怎么查下去?”
“他不会走。”她把陶罐重新包好,“他要的是清算,不是真相。只要我还在这条路上,他就得继续露面。”
外头传来脚步声,顾尘疏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脸上没笑。
“又来一个?”柳含玉问。
“不是纸条。”顾尘疏把包放在桌上,“是幅画。画的是李家屯祠堂后墙,砖缝里塞着个陶罐,和你昨晚挖出来的一模一样。”
柳含玉没动。
“你信吗?”顾尘疏看着她,“这人昨夜刚被你逼退,今早又送证据,还画得这么准——他是不是就在盯着咱们?”
“是。”她点头,“所以他怕了。”
“怕什么?”
“怕我不按他写的剧本走。”她翻开“疑证录”,指着血样记录,“他以为给我点血、留句话,我就会感激涕零地替他杀人。可他忘了,我查案,靠的是证据,不是施舍。”
顾尘疏挠头:“可这画要是真的呢?咱们不用,岂不是浪费?”
“那就用。”她把画抽出来,“但不是按他的画走,是我自己查。”
老周叹气:“你又要反着来?”
“不反着来,怎么知道谁在怕什么?”她走到桌前,铺开顾尘疏昨夜画的李家屯舆图,“乙字叁号贡品本该走官道,却在李家屯滞留三日。这地方没仓库,没驿站,连口像样的井都没有——谁会把贵重东西停在这儿?”
顾尘疏凑过来:“除非……东西根本不是运走,而是转运。”
“对。”她指尖点在村东头,“这儿,废弃义庄。二十年前烧过一场火,没人敢住。可它离皇陵最近,又背靠山道,最适合偷偷换货。”
老周皱眉:“你是说,贡品根本没进村,是在义庄调的包?”
“有可能。”她抬头,“顾尘疏,你立刻画义庄结构图,能查到什么就查什么。另外,调听雪楼的暗线,查三月十八那晚,谁进出过李家屯——不许提‘乙字叁号’,不许提‘贡品’,只问‘谁在那几天去过义庄’。”
顾尘疏愣住:“你这是要钓鱼?”
“是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她把舆图卷起,塞进他手里,“谁最怕这事儿被翻出来,谁就会动。”
顾尘疏还想说什么,老周拉了他一把:“她决定了,你就别劝。”
柳含玉没看他们,转身走向密室。门关上,她坐在灯下,取出“疑证三”的血样,盯着那点褐色。
她没烧它,也没收起来,而是轻轻一弹,血样落进炭盆。火苗跳了一下,烧得更旺。
“你流血给我看,我便以火验之。”她低声说,“你藏言半句,我便以全理破之。”
她打开新卷宗,封面空白。提笔,写下三行字:
“信不凭影,凭血;
行不随风,随理;
案不由他,由我。”
写完,她合上卷宗,翻到扉页,郑重写下:“理刑司第捌拾陆案:主查者,柳含玉。不依风,不附影,唯据实录。”
老周和顾尘疏在门外等着。门一开,两人抬头。
“接下来呢?”顾尘疏问。
“等。”她把卷宗夹在腋下,“等有人坐不住。”
“要是没人动呢?”
“那就我们动。”她往外走,“你去义庄,查地基有没有翻动痕迹。老周,你带人去查当年救火的差役,看谁事后被调走、被封口。我要的不是线索,是破绽。”
顾尘疏苦笑:“你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嫌疑人?”
“本来就是。”她停下脚步,“谁都有可能是那个送线索的人,谁也都可能是他想杀的人。我不信谁,只信证据。”
老周点头:“你爹当年也是这么查的。”
“可他最后被人当刀用了。”她眼神冷下来,“我不做刀,也不做棋子。我要做执棋的人。”
顾尘疏叹了口气:“你就不怕,这一回,连我们也信不过你?”
她站定,回头看他:“你要是不信,现在可以走。”
顾尘疏张了张嘴,没说话。
老周拍拍他肩:“她不是不信你,是不敢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柳含玉没再说话,径直走向衙门口。晨光刚洒下来,照在她肩上。
她没回头,只把卷宗抱得更紧。
顾尘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你说……她真能查到底吗?”
老周没答,只看着那扇紧闭的密室门。
“她要是查不到,”他低声说,“就没人能了。”
柳含玉走进验室,把卷宗放在桌上。她取出银针,挑出最后一点血样,滴在新试纸上。颜色泛起,她盯着那青紫,忽然伸手,把试纸按进油灯火焰。
火光猛地一跳。
她没移开手,任火焰烧到指尖,皮肤发烫,微微发红。
她这才缓缓收回手,吹灭灯火。
门被推开,顾尘疏探头:“义庄的图画好了,你要看吗?”
她点头,接过图纸。
图上,义庄后墙有一处地基明显比别处新,像是近年翻修过。
她盯着那块,忽然问:“听雪楼的人,查到什么了?”
“有个人。”顾尘疏压低声音,“二十年前在义庄附近守夜,三月十八当晚,看见三辆黑车进出,车上有‘乙字’烙印。第二天,他就被调去北疆,再没回来。”
柳含玉手指一顿。
“他叫什么?”
“周承安。”顾尘疏顿了顿,“是老周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