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刚关上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牢门哗啦一响,锁链落地,一个穿御史袍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份朱批文书。
“柳大人,都察院提审,立刻出庭。”
柳含玉没动,只把藏在中衣夹层的地基图又往里塞了塞,抬头问:“谁递的劾本?”
“李御史。东井挖出的陶罐送到了他手里,火漆印拓片比对结果也出来了。”那人顿了顿,“他还说,您要是再关下去,他就要抬着棺材上殿了。”
她轻笑一声,站起身,铁链哗啦作响:“那他可得挑个轻点的棺材,不然抬不动。”
衙役给她松了铐,换了官服。一路穿廊过院,禁军列道,却没人敢拦。她走得不快,手指在袖口摩挲着金鱼袋碎片的边缘,像在试刀锋。
公堂上早已挤满人。大理寺卿端坐主位,礼部侍郎坐在客席,脸色沉稳,右手无名指上,一枚玉扳指泛着冷光。
柳含玉一进门,全场静了半息。
她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案前,将一卷画轴轻轻放在桌上。
“今日开审,不为自辩。”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只为拆一个谎。”
大理寺卿咳嗽两声:“柳含玉,你昨夜尚在死牢,今日提审是特例。若无确凿证据,休要胡言乱语。”
“胡言?”她抬眼,“那我先问一句——礼部侍郎大人,您今日上朝,戴的这枚玉扳指,可是钦天监特制‘子午锁’款?”
堂上众人一愣,目光齐刷刷转向礼部侍郎。
那人眉头一跳:“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她慢条斯理打开画轴,“就是三年前,有位画师画过一幅《钦天监夜祭图》,图中一位官员,手戴玉扳指,刻星轨纹,带暗槽锁扣。画上题注:‘非钦天监赐物,不得私用。’”
她抬手一指画中人物:“您看,这扳指,像不像您现在戴的这个?”
礼部侍郎冷笑:“荒唐!一幅画能作何证据?画师疯癫,妄绘朝官,你也敢拿来当堂质问?”
“画师是疯了。”她点头,“可顾先生的眼睛没疯。”
话音未落,侧壁突然展开一幅巨幅卷轴,正是《钦天监夜祭图》的放大摹本,由顾尘疏亲手临绘,细节纤毫毕现。
她走到画前,指尖一点:“诸位请看,这扳指上的星轨,是北斗七星星位逆排,对应‘阴祭时辰’。而您这枚——”她转身直视礼部侍郎,“昨夜子时,东井有人动土,正是阴祭时辰。您派人去挖,是为灭证,还是续祭?”
礼部侍郎猛地站起:“你血口喷人!这画分明是伪造!”
“伪造?”她冷笑,“那您敢不敢脱下扳指,让大家看看背面刻字?‘子午锁·天机监造’,这八个字,您有吗?”
那人脸色一变,下意识缩手。
她不等他答,继续道:“三年前,您尚未入钦天监任职,按律不得接触祭器。可您不仅知道星轨方位,还戴着钦天监密器。要么您去过夜祭,要么——您本就是参与者。”
堂上一片哗然。
大理寺卿拍案:“住口!仅凭一幅画,就想定朝官之罪?成何体统!”
“一幅画当然不够。”她淡淡道,“那再加上这个呢?”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蜡封残片,递给老周。
老周接过,用银针轻轻刮下一点火漆,放在光下细看,又凑近鼻尖闻了闻,点头:“西域红蝎脂,三年陈,与歌女案毒源一致。封印火漆印——”他抬头,“与礼部侍郎私印,完全吻合。”
堂上顿时炸了锅。
礼部侍郎脸色发白:“不可能!那火漆是我府中用的没错,可那晚我根本不在东井!”
“您当然不在。”她点头,“您派的是别人。可您忘了,毒蜡封罐需用钦天监‘阴火’烙印,普通炭火压不住蜡性。全开封,只有钦天监正裴明玄掌此火。您用他的火,用他的蜡,用他的祭时——”她逼近一步,“您到底是主谋,还是听命行事?”
“我……”他嘴唇发抖,“我只是奉命行事!”
满堂死寂。
她缓缓转身,面向旁听席:“诸位都听见了。礼部侍郎亲口承认,他是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钦天监?还是更深的黑手?”
大理寺卿猛地站起:“够了!朝官不得当庭受诘,此案暂停审理!”
“暂停?”她冷笑,“那您打算怎么收场?东井挖出十七个毒蜡陶罐,每个都贴着金鱼袋标记,与贡品清单乙字叁号完全对应。您要说是巧合?还是说,整个礼部都在替人藏毒?”
她举起金鱼袋碎片和画轴摹本,高声说道:“此案始于一名歌女被毒杀,证据来自一个匿名画师,追查到一座废弃义庄,再挖出一条水道,最后指向一位朝中大员。你们说我是疯子,可疯的是我,还是那个敢在天子脚下私藏毒蜡、勾结钦天监、伪造贡品记录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真相不在卷宗里,不在官话里,而在你们眼前。你们看见了,听见了,也闻到了那蜡里的腥气。你们心里,早有答案。”
堂下一片沉默。
忽然,御史台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一名御史站起身,将手中劾本放在案上。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一本接一本,整齐排列,像一排出鞘的刀。
大理寺卿脸色铁青:“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做什么?”柳含玉看着那排劾本,嘴角微扬,“我们只是在做,你们一直不敢做的事。”
礼部侍郎突然扑到案前:“那画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三年前那晚我根本没去过钦天监!”
“您没去?”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缓缓展开,“那您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幅画里,您袖口的绣纹,和您今日穿的这件官服,一模一样?连第三颗扣子上的暗线断口,都分毫不差?”
她抬眼,笑得像在看一个傻子:“顾先生说过,他这双眼睛,看过的东西,闭着眼都能画出来。您觉得他画错了?还是——您忘了,自己三年前,真的站过那里?”
礼部侍郎整个人晃了晃,踉跄后退,撞翻了座椅。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主案,将所有证据一一陈列:金鱼袋碎片、火漆残片、画轴摹本、贡品清单拓片、陶罐照片。
“此案物证齐全,人证已出,伪证当场拆穿。”她朗声道,“理刑司第捌拾陆案,至此——真相已明。”
大理寺卿死死盯着她:“你这是越权!此案尚未定谳,你无权宣布结案!”
“我无权?”她抬手,指向那排劾本,“可他们有权。百姓有权。法,有权。”
她话音刚落,堂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小吏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块烧焦的画纸残片,声音发颤:“大、大人……听雪楼旧址挖出个铁盒,里面有幅画,画上……画上是礼部侍郎和钦天监正,在东井底下……烧东西……”
柳含玉接过那残片,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画上两人并立井边,一人手持玉尺,一人捧着陶罐,火光映着脸。
左侧那人,袖口绣纹清晰可见——正是礼部侍郎今日所穿那件。
她将残片高高举起,声音如针落地:“诸位,现在——还有人觉得,这是诬陷吗?”
堂上无人应答。
礼部侍郎瘫坐在地,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收起残片,转身走向堂口,脚步沉稳。
就在这时,大理寺卿忽然开口:“柳含玉,你以为赢了?你可知你动的是什么人?”
她停下,回头,淡淡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指尖轻敲袖中银针囊,“我查的,从来不是人。是案。是理。是人心里的黑与白。”
她迈步出门,阳光照在官服上,银针囊微微发亮。
身后,礼部侍郎终于崩溃,嘶吼出一句话:
“他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