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电线杆站稳,掌心还残留着刚才那阵灼烧感,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在皮肤上烙了一下。手机屏幕裂了条缝,录像还在跑,可画面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可我知道不会错的——她站过,她笑过,她冲我说“还我命”。
风卷着灰打在我脸上,我咬牙把手机塞回包里。不能逃,再逃一次,下次可能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我转身,一步步走回那片废墟。脚踩在碎砖上发出咔嚓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骨头渣子上。这一次我不再乱看,只盯着地面,找那些墙基塌陷、砖石堆叠得不对劲的地方。奶奶教过我,怨气重的东西,喜欢窝在“死角”,那种风进不去、阳光照不着的角落。
我蹲下身,手指贴在一块半埋进土里的青砖上。凉得不正常,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我把另一只手按在左腕上,胎记还在发烫,但不像刚才那么刺痛了,像一块预热的铁片贴在皮下。
就在这时候,那调子又来了。
“月儿弯弯照南巷……”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又像是贴着耳朵哼的。我猛地抬头,打开手机录音,手指按在录制键上抖都没抖。
“玉碎人亡魂不散……”
这次听得清了,是女人的声音,带着股老派的腔调,尾音拖得长,像在哭。
我顺着声音往东边挪,每走一步,胎记就热一分。最后停在一段塌了半截的院墙前。墙根底下压着个破木箱,箱盖裂了,露出里面一团发黑的布料。
我慢慢蹲下去,手指刚碰到箱角,胎记“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我闷哼一声,没缩手,反而把整只手按了上去。
眼前一黑。
不是晕,是画面直接撞进脑子里。
一间屋子,糊着旧报纸的墙,八仙桌,条案上摆着几只玉镯,泛着血一样的红光。一个女人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穿旗袍,挽发髻。她手里拿着一只玉镯,正用指尖慢慢摩挲。那镯子,跟我包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忽然低头,一滴泪砸在镯面上,顺着裂纹往下淌,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一道血痕。
“我的……我的玉……”她喃喃着,声音和刚才哼的调子重叠在一起。
我猛地抽手,眼前一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手机还在录,我低头看,进度条跑了十几秒,可声音栏是平的——什么都没录到。
但我知道我听见了。
我翻出背包,把玉镯拿出来,放在掌心。它冰凉,表面干涸的血迹裂得更深了,像是随时会碎。
“你是她的?”我盯着它,声音压得极低,“你从她身上来的?”
话音落,镯子震了一下。
不是刚才那种轻颤,是猛地一跳,像活物在掌心跳了一下。
我攥紧它,指节发白:“你想让我变成下一个,是不是?第九个?”
它没再动,可胎记的热度没退,反而顺着小臂往上爬,像有条蛇在皮下游。
我把它塞回布袋,拉上拉链,站起身。不能再靠猜了,得问人。
我走出这片断墙,看见前面一栋还没拆的老楼,二楼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一个老太太正弯腰收被单。
我走过去,仰头喊:“阿姨!”
她抬头,眯眼看我。
“您知道南巷七号吗?”我扬了扬手里的收据,“我做地方口述史,想收集点老住户的故事。”
她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我赶紧补一句:“听说以前这儿有个姨太太,姓柳的,爱收藏玉器?”
她脸色变了,被单一角掉在阳台边缘,她都没去捡。
“谁告诉你的?”她声音压下来。
“一个老住户,穿棉袄的老爷子,他说……柳姨太太供玉供疯了,后来上吊了?”
老太太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供玉?她不是供,她是抢。”
我心头一跳:“抢?”
她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她男人是古董商,专门收血沁玉。说是‘养玉’,其实是拿活人祭。她自己也信这套,说玉要‘开窍’,就得用九个干净女人的血去喂。”
我呼吸一滞。
“前八个都死了,没人知道怎么死的,只说突然就没了。第九个……就是她自己。”老太太眼神发直,“那天晚上她疯了一样砸玉,说‘它们要我命’,第二天就吊在房梁上。可她死那天,家里所有玉器全没了,就留了根白绫。”
我喉咙发干:“那……玉呢?”
“不知道。”她摇头,“有人说被她带进棺材了,有人说被人偷了,还有人说……玉自己走了。”
我攥紧了包带:“那第九个……是不是必须是女人?必须……干净?”
老太太猛地瞪我:“你问这么细干什么?”
“我……”我嗓子发紧,“我怕我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盯着我,忽然伸手一指:“你左手腕,怎么有块红印?”
我一愣,下意识摸上去。胎记刚才还烫着,现在颜色更深了,边缘发红,真像一朵要开的花。
“胎记。”我勉强笑了笑。
她却后退一步,把被单往屋里一拽:“走吧,别在这儿问了。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站在楼下,风从断墙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土腥味。我低头看手机,录音文件还是空的。可我知道我听见了,我也看见了。
我回到那堵塌墙前,蹲下,看到了一个破木箱。
我伸手,把箱盖掀开。
里面是一块褪色的红绸,叠得整整齐齐。我把它拿出来,抖开——是件旗袍的下摆,料子已经脆了,边角碎成渣。
我正要放下,指尖忽然碰到什么硬的东西。
在红绸夹层里,藏着一枚玉环,只有指甲盖大,颜色暗红,像是被血泡过。
我把它抠出来,托在掌心。
胎记“轰”地烧起来,疼得我差点松手。
同时,包里的玉镯剧烈震动,像是要自己跳出来。
我闭上眼,把意识沉进手腕。热流顺着血脉往上冲,眼前又闪出那个画面——旗袍女人跪在地上,把玉环塞进旗袍夹层,一边哭一边缝。
“第九个……不是我。”她喃喃着,“我要它找到下一个。我要它回来。”
我猛地睁眼,手一抖,玉环差点掉进土里。
我把它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不是她想杀我。
是她想用我,把这只玉镯,送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我把玉环塞进裤兜,站起身。风忽然停了,废墟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我转身要走,左手胎记又是一阵剧痛。
我踉跄一下,扶住断墙。
耳边,那调子又响起来。
这次不是哼的。
是唱的。
完整的一句,清清楚楚:
“第九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