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节前的空气都变得躁动不安，各色海报贴满了走廊公告栏，课间讨论的话题也几乎全围绕着周末的义卖。

简一抱着一摞彩纸和手工材料，“啪”地全堆在陆燃和沈清远课桌中间的空位上，眼睛亮得惊人：“同志们！ brainstorm时间到！我们班摊位就靠你们组争光了！”

周予立刻从前排扭成麻花：“沈哥，陆燃，想好卖啥没？烤肠机我都快借到了！”

林煜把他掰回去：“安静点。”

沈清远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转着笔，闻言挑眉，脚在桌下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陆燃的小腿：“问他。”

陆燃猛地缩回腿，冷眼扫过去：“没想。”

“快点想啊！”简一双手合十，“老钱说了，盈利要算期末评优的！而且，”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指了指斜后方一个安静看书的文静女生，“小甜甜！让小甜甜穿女仆装招揽生意怎么样？她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话音未落，一本英语书精准地拍在简一后脑勺上，不重，但足够打断她的危险发言。出手的是那个叫林甜安的女生，她脸涨得通红，瞪了简一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简一“嗷”一声，揉着脑袋，讪讪道：“开玩笑嘛……”

沈清远嗤笑一声，没理会这边的闹剧，视线又落回陆燃绷紧的侧脸。他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陆燃耳廓：“真没想？要不……卖签名照？我的，和你……们的。”

他故意在“你”后面顿了一下，加上一个模糊的“们”字，暧昧得恰到好处。

陆燃手里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断了。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练习册，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欸？还没讨论完呢！”简一喊道。

沈清远看着陆燃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嘴角勾了勾，没拦着。他往后一靠，长腿伸开，懒洋洋地对简一道：“别吵他。点子我来想。”

……

午休时分，陆燃被简一和周予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学校后门那条窄巷。沈清远已经等在那里，靠着斑驳的墙壁，脚边放着一个小号的保温箱。

“这什么地方？”周予探头探脑，“沈哥，你到底要卖什么神秘好东西？”

沈清远没答话，下巴朝巷子深处一扬。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端着一口大锅走出来，将锅里滚烫的、深色的液体熟练地灌进一个个一次性纸杯里，浓郁奇异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简一抽了抽鼻子。

“凉茶。”沈清远言简意赅，走过去付了钱，然后把那几十杯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液体端过来，一杯杯放进保温箱，“王叔家的独家配方，清热下火。”

周予脸垮了下来：“啊？凉茶？这能卖出去吗？还不如烤肠呢……”

“烤肠满大街都是。”沈清远盖上保温箱盖子，瞥他一眼，“这个，独一份。”

林煜点了点头：“成本低，利润空间大，确实有操作性。”

“可是……”简一还是有点犹豫，“会有人买吗？”

沈清远拎起保温箱，目光扫过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燃，意有所指：“放心，卖得出去。”

……

文化节当天，操场人声鼎沸，各个班级的摊位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嬉笑声混成一片。烤肠、奶茶、章鱼小丸子的气味交织翻滚。

高二七班的摊位位置不算好，偏在一角。简一精心画的海报前，门可罗雀。周予卖力地吆喝了几声“独家凉茶，清热解暑！”，只引来几个好奇张望的目光，很快又走开了。

保温箱里的凉茶一杯没少，冒着徒劳的热气。

周予蔫了：“我就说吧……”

简一也愁眉苦脸：“完了完了，要垫底了。”

一直抱臂靠在摊位后的沈清远却老神在在，一点不急。他视线在场内溜达一圈，最终锁定在目标上——几个刚打完篮球，汗流浃背、满脸通红的男生正朝冷饮摊走去。

他踢了一下旁边椅子上低头看书的陆燃的鞋尖。

陆燃抬头，皱眉。

“喂，”沈清远朝他勾勾手指，笑得像个准备干坏事的狐狸，“帮个忙。”

陆燃直觉没好事。

沈清远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拿起两杯凉茶，塞一杯到他手里，自己拿着另一杯，揽过他的肩膀就朝那几个男生走去。手臂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和灼人的体温。

陆燃身体一僵，想挣脱，却被箍得更紧。

“哥们儿，刚打完球？”沈清远拦住那几个男生，笑得一脸灿烂，顺手就把自己那杯凉茶塞给其中一个高个子，“尝尝，独家秘方，清热降火，比那些糖水饮料管用多了。”

那男生愣愣地接过，还没反应过来。

沈清远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捏了捏陆燃的肩膀，示意他。

陆燃端着那杯深褐色的液体，手指收紧，杯壁烫得他指尖发麻。周围嘈杂的人声和好奇的目光让他极度不适。他抿紧唇，站在原地，像尊僵硬的雕塑。

沈清远啧了一声，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语速飞快：“快点，笑一个，说‘很好喝，试试看’。”

湿热的气息钻进耳廓，带来一阵细密的痒。陆燃耳根瞬间红了，不是羞，是恼。他狠狠瞪了沈清远一眼。

这一眼，在旁人看来，却莫名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尤其是他微红的耳根和紧抿着却显得格外漂亮的唇线。

那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和探究。

沈清远趁机把陆燃手里的杯子也拿过来，塞给另一个男生：“我同桌脸皮薄，不好意思。真的好东西，不信我喝给你们看。”他就着旁边一个男生手里的杯子，真的低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一下，却强撑着，“看，没事吧？”

他这副样子反而多了点可信度。高个子男生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哎？是不一样！没那么甜，挺解渴的！”

有了第一个，后面几个也纷纷尝试起来。

“是不错！” “多少钱一杯？” “给我来三杯！”

沈清远一边收钱，一边自然地继续揽着陆燃往回走，朝简一他们使了个眼色。

简一周予瞬间反应过来，开始大声吆喝：“独家凉茶！篮球帅哥认证！清热解暑必备！”

摊位前慢慢聚起了人。好奇的，尝鲜的，更多的是被刚才沈清远和陆燃那一幕吸引过来的。

“欸，就是那两个吧？七班新来的和沈清远……” “刚才沈清远是不是搂着他卖的？” “好像是的……那新来的耳朵都红了……” “这营销策略……绝了。”

议论声低低地传来。

陆燃的脸色已经冷得快结冰。一回到摊位后面，他立刻狠狠甩开沈清远的手臂，走到最角落，背对着人群，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沈清远摸了摸鼻子，没跟过去，嘴角却噙着压不住的笑，心情很好地帮忙收钱递杯子。

生意居然真的就这么火了。保温箱很快空了一半。

周予一边忙活一边偷偷对林煜说：“沈哥这脑子……怎么长的？”

林煜看着角落里陆燃僵硬的背影，又看看笑得像只偷腥猫的沈清远，淡淡评价：“歪门邪道。”

忙过最热的一阵，沈清远拿起两杯凉茶，走到角落，递了一杯给陆燃。

陆燃没接。

沈清远也不恼，自己咬开吸管喝了一口，随即被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艰难地咽下去：“操……王叔这配方也太实诚了……”

他缓了口气，看着陆燃紧绷的侧脸轮廓，用杯子冰了一下他的手臂。

陆燃一颤，猛地回头瞪他，眼底烧着冰冷的火。

“喂，”沈清远像是没看见他的怒火，把另一杯没动过的塞进他手里，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刚被苦到的沙哑，“降降火。”

他的指尖碰到陆燃的手背，一触即分。

陆燃握着那杯温热的液体，指尖是凉的。沈清远已经转身又去招呼客人了，背影挺拔，和旁边咋咋呼呼的周予说着什么，引得周予哈哈大笑。

喧闹的人声，甜腻的空气，手里这杯古怪的、散发着苦涩清香的液体，还有手背上刚刚残留的、一瞬即逝的触碰。

所有的一切都让陆燃心烦意乱。

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犹豫了很久，鬼使神差地，低头咬住吸管，喝了一小口。

浓郁的苦味瞬间席卷了味蕾，紧接着，是一点极细微的、回甘的清甜。

像这个下午，混乱，嘈杂，苦涩……却又掺杂了一丝无法言说的、陌生的、让他心跳失序的甜。

他抬起头，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落在那个忙碌的、嚣张的背影上。

沈清远似有所觉，忽然回头。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上。

沈清远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大的、灿烂又欠揍的笑容，还冲他晃了晃手里喝了一半的凉茶杯。

像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陆燃猛地别开脸，心跳如鼓。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冰凉地渗入他的指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