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一夜辗转,睡得并不沉。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在璀璨星空下,颈间项链闪耀,时而又是霍斯瑾站在惊涛骇浪前,背影孤绝。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枕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那个崭新的对话框安静地躺在最顶端。【斯瑾】两个字,像带着魔力,让她心头一甜,驱散了残存的睡意和不安。
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她点开他的头像,只是一个简单的深色星空图,朋友圈更是干净得近乎荒芜,一条动态都没有。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她抱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一句“早安”,又觉得太过刻意和打扰。他昨晚那么累,应该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最终,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对话框置顶,然后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
早餐桌上,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张妈布好菜,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先生一早就出门了,说今天会忙很晚,让苏小姐不用等他。”
苏苒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落空,但很快又释然。他正在处理那么大的麻烦,自然是分秒必争。
“我知道了,谢谢张妈。”
独自吃完早餐,她回到房间,却有些静不下心来看书。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手机,期待它会不会突然亮起,显示那个名字。
然而,一整天,手机都异常安静。除了林薇发来几条吐槽工作和八卦的信息,那个置顶的对话框再也没有新的动静。
期待渐渐变成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失落。他……是不是忘了加了她的私人微信?或者,昨晚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觉得无关紧要了?
她忍不住点开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她怕自己过于频繁的联系会惹他厌烦,更怕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那会比沉默更令人难堪。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飘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苏苒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手机。
心跳在看到屏幕提示的瞬间飙到了顶峰——是【斯瑾】!
然而,点开一看,内容却让她雀跃的心情稍稍冷却了些许。
【晚上有个商务酒会,需要你陪同。七点,司机接你。礼服和造型师半小时后到。】
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比昨天工作号发来的信息还要简洁和……不容置疑。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
所以,添加私人微信的第一次使用,是为了“工作需要”?
苏苒看着那条信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有点涩,有点麻。所以,昨晚那片刻的私人领域的开放,或许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和过度解读?在他眼里,她首先仍然是那个需要配合他出现在某些场合的“未婚妻”角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细微涩意,回复了一个字:【好。】
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询问。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城市依旧繁华,但他的世界里的惊涛骇浪,似乎离她很远,又似乎近在咫尺,以一种她无法参与、只能被动接受安排的方式存在着。
半小时后,门铃准时响起。造型团队带着几套礼服和专业的工具箱抵达。
为首的造型师是一位干练优雅的中年女性,她微笑着打量了一下苏苒,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苏小姐您好,霍先生已经大致说明了要求,我们会为您打造适合今晚场合的造型。”
苏苒配合地点头。礼服一共三套,最终选定了一条香槟色的及膝连衣裙,设计简约大方,面料却极尽奢华,带着细腻的珠光,既不会过于隆重抢眼,又足够得体显气质。造型师也没有给她做过于复杂的发型,只是将她的长发微微烫卷,松散地挽起一部分,留下几缕微卷的发丝修饰脸型,妆容也是清透自然的风格,重点突出了她清澈的眼眸和良好的肤质。
“霍先生吩咐,项链您戴昨天那条就好。”造型师最后微笑着说。
苏苒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间的星月项链,点了点头。所以,连佩饰都是规定好的。
一切准备就绪,刚好七点整。楼下传来了汽车喇叭轻柔的提示声。
苏苒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香槟色很衬她的肤色,造型优雅又不失青春气息,颈间的粉钻项链画龙点睛。她看起来完美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准备被送往某个需要展示的场合。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拿起搭配的小手包,下了楼。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安静地停在别墅门口。司机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
车内,霍斯瑾并不在。
意料之中,但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再次落空。她独自坐进宽敞的后座,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中的车流。苏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情有些复杂。这是她第一次以他女伴的身份出席正式场合,内心充满了紧张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
她不知道他会如何向别人介绍她,也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环境和目光。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家顶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并指引她乘坐专属电梯直达宴会厅楼层。
电梯门打开,悠扬的音乐和隐约的谈笑声便传了过来。宴会厅门口有接待人员,查验了她的邀请函后,恭敬地引她入内。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士们多是西装革履,女士们则身着华服,佩戴珠宝,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美食混合的奢靡气息。
苏苒一眼就看到了霍斯瑾。
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圈子里,与人交谈。今晚他穿了一套深蓝色的暗格纹西装,比平时的纯黑色更多了几分雅致与矜贵,身姿挺拔,气场强大,即使在众多精英之中,依然是绝对的焦点。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到来,谈话间隙,目光精准地朝门口扫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难辨,随即对她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示意她过去。
苏苒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穿过人群,走向他。
随着她的走近,原本正在与霍斯瑾交谈的几位男士也注意到了她,目光中纷纷流露出惊艳和探究。
“霍总,这位是?”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眼神在苏苒身上打量。
霍斯瑾自然地伸出手,在苏苒走到他身边时,轻轻揽了一下她的后腰,一个看似亲密却恰到好处、不失分寸的动作。
“苏苒。”他介绍得言简意赅,并没有加上“未婚妻”或者其他任何头衔,只是她的名字。然后他转向苏苒,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位是王总,恒远地产的董事长。”
“王总您好。”苏苒微微颔首,露出得体的微笑。她能感觉到霍斯瑾掌心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的温热,以及那略带占有意味的姿势,让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拍,脸颊也有些发热。
“苏小姐真是光彩照人。”王总笑着恭维,眼神却再次意味深长地扫过霍斯瑾揽在她腰间的手,“霍总好福气啊。”
霍斯瑾勾了勾唇角,算是回应,并没有接话,而是将话题重新引回了刚才谈论的商业合作上。
苏苒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花瓶角色。她听不懂他们谈论的具体项目、数字和术语,只能保持微笑,偶尔在霍斯瑾向她投来目光时,给予细微的回应。
她感觉到四周不断有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向她,好奇的、审视的、羡慕的、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她就像一只突然闯入猛兽领地的小鹿,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和隐隐的压力。
霍斯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在与王总等人短暂寒暄后,便带着她稍微走开了一些。
“紧张?”他低声问,递给她一杯香槟。
苏苒接过酒杯,指尖微凉:“有一点。”
“跟着我就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不用理会别人。”
正说着,一个略带轻佻的男声插了进来:“哟,霍总,这位漂亮小姐面生得很啊,不介绍一下?”
苏苒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流转,带着令人不适的玩味。
霍斯瑾的脸色几乎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他揽着苏苒的手微微收紧,将她更往自己身侧带了一步,完全隔绝了那男人的视线。
“李少,”霍斯瑾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你的项目书,我秘书看过了,不符合霍氏的投资标准。”
那位李少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料到霍斯瑾会这么直接和不给面子,尤其是在一位女伴面前。他脸色变了变,有些挂不住:“霍总,生意归生意,交个朋友嘛……”
“我不和没有分寸的人交朋友。”霍斯瑾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更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的东西看。”
“东西”两个字,让苏苒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虽然她知道他可能只是为了震慑对方。
李少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讪讪地说了句“打扰了”,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这个小插曲让周围隐约关注着这边的人都收回了目光,显然明白了这位突然出现在霍斯瑾身边的女伴,是他的禁区。
霍斯瑾低头看了苏苒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走吧,去那边见几个人。”他放下酒杯,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段冷厉的插曲从未发生。
苏苒点点头,跟着他穿梭在人群之中。他依旧偶尔会虚揽着她的腰,向不同的人介绍她的名字,却绝口不提关系。她配合着,微笑,点头,但心底那丝涩意却悄然蔓延开来。
她好像真的只是一件需要适时展示的“东西”,一件属于他霍斯瑾的、不容他人觊觎的昂贵物品。昨晚那添加微信带来的些许雀跃,在此刻觥筹交错的虚伪应酬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和一厢情愿。
酒会进行到中途,霍斯瑾被几位看似重量级的人物请到一旁稍间去谈事情。他低头对苏苒道:“在这边吃点东西,等我一下,别走远。”
苏苒乖巧地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丝茫然和无措。
她拿了一小碟点心,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周围的人们三三两两交谈着,她独自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礼服、看似名媛模样的年轻女子在她附近的沙发坐下,似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交谈声隐约传来。
“看到霍斯瑾身边那个女孩了吗?什么来头?”
“不知道啊,生面孔,长得倒是不错,挺纯的样子。”
“啧,霍斯瑾好这口?以前没见他带过女伴啊,还以为他真像传闻那样不喜欢女人呢。”
“谁知道呢?不过你看她那条项链,像是Cartier今年春季的高定,有价无市,看来很得宠啊。”
“得宠又怎么样?这种场合,连个名分都没有,只介绍个名字,谁知道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或者干脆就是……你懂的。霍家那样的门第,能让她进门?”
“也是,玩玩罢了。你看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明显融不进来嘛……”
那些话语像细密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苏苒的耳中,也刺在她心上。她端着碟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虽然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在意陌生人的闲言碎语,但那些话却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疑虑和自卑。
是啊,她对于他的世界,就是一个突兀的闯入者。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共同语言,甚至连站在这里的底气,都是他赋予的。
她低头,看着锁骨间那抹璀璨的星月光芒。这项链很美,很昂贵,此刻却像是一个无形的标签,印证着那些猜测——她被宠爱着,但也仅仅止于此。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彷徨包裹了她。
她突然很想离开这里,逃离这些审视的目光和刺耳的低语。
正当她心神不宁时,一道温和的男声在她身旁响起:“小姐,一个人?看你似乎有些不适,需要帮忙吗?”
苏苒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气质温文儒雅的男人站在旁边,面带关切的笑容。他的眼神很干净,不像之前那个李少那样令人不适。
“谢谢,我没事。”苏苒礼貌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朝霍斯瑾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他还没有回来。
“你是霍总的女伴?”男人似乎有些惊讶,随即笑容更温和了些,“我叫秦屿,是霍总的……商业伙伴之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苏苒迟疑了一下,出于礼貌,接了过来。名片设计简洁,只印着名字和一个头衔“秦和资本 执行董事”。
“苏苒。”她轻声报了自己的名字。
“苏小姐。”秦屿点了点头,并没有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确实会有些闷和不习惯。”
他的善解人意让苏苒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嗯,是有点。”
“霍总那边可能还要谈一会儿,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去那边的露台透透气,视野很好,也安静。”秦屿体贴地建议道,指了指宴会厅另一侧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
“谢谢。”苏苒确实想透透气。
“不客气。”秦屿笑了笑,并没有过多纠缠,礼貌地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了。
苏苒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那张设计简约的名片,犹豫了一下,放进了手包。然后,她起身,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露台很大,摆放着几张沙发椅,果然安静很多。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驱散了宴会厅里的闷热和浮躁,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靠在栏杆上,望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冰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谁让你来这里的?”
苏苒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霍斯瑾不知何时站在露台入口处,脸色在月光和城市光污染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地锁定了她,眸色深沉得可怕。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我……”苏苒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一时语塞,“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
“一个人?”霍斯瑾打断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露台,语气里的冷意几乎能冻伤人,“还是见了什么人?”
苏苒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反应:“没有,就我一个人……刚才有一位秦先生,建议我可以来这里透透气……”
“秦屿?”霍斯瑾的眼睛微微眯起,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危险的寒光,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捏得她有些发疼,“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只是打了个招呼,给了张名片……”苏苒被他吓到了,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怒气让她心慌意乱,“斯瑾,你弄疼我了……”
听到她吃痛的声音和那声无意识脱口而出的“斯瑾”,霍斯瑾似乎猛地回过神来。
他盯着她有些发白的小脸和惊惶的眼神,眼底翻涌的骇人怒意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缓缓压下,手上的力道也骤然松开。
苏苒白皙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些许冷静,但依旧深不见底,残留着未散的阴霾。
“以后离他远点。”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任何时候,任何人接近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苏苒揉着发痛的手腕,又是委屈又是困惑:“为什么?他……”
“没有为什么。”霍斯瑾打断她,语气强硬,“记住我的话。”
他不再看她,揽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酒会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和冷硬,甚至比刚才应对那个李少时更甚。苏苒被他半强制地带离露台,重新回到喧嚣的宴会厅。
那些灯光、音乐和人群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只觉得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心里更是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一丝寒意。
那个叫秦屿的男人,是谁?为什么霍斯瑾听到他的名字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那瞬间爆发出的冰冷怒意和几乎失控的强势,是她从未见过的。
回去的车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霍斯瑾一路沉默,侧脸线条紧绷,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眸色深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苏苒蜷缩在另一侧的车门边,也沉默着。她看着窗外,心里乱成一团麻。
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华丽的酒会,他人的议论,霍斯瑾时而维护时而冰冷的态度,还有那个神秘的秦屿和他引发的风暴……
她原本以为,添加了微信是一个开始,她或许能稍微靠近他一点。可现在她才惊觉,他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莫测。那平静的海面之下,似乎藏着无数危险的暗礁。
而她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只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拍得粉碎。
车子驶回别墅。霍斯瑾率先下车,没有等她,径直大步走了进去。
苏苒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冷漠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厅深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只觉得今晚佩戴的昂贵项链和礼服,都变成了沉重而冰冷的枷锁。
那条看似靠近了的界限,仿佛在今晚之后,又清晰地、冷酷地、横亘在了她与他之间。
甚至,比之前更远,更令人畏惧。
暗礁已初现,而她,还完全看不清水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