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别墅里的气氛像是被无形的寒流冻结了。
霍斯瑾变得更加忙碌,甚至比海外项目刚出问题时更甚。他常常彻夜不归,即便回来,也多是深夜,直接进入书房或者主卧,几乎与苏苒打不着照面。早餐桌上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连张妈都变得小心翼翼,不再主动提及他的行踪。
那个置顶的微信对话框,也彻底沉寂下来。除了第二天早上收到一条来自那个“工作号”的、措辞官方且冰冷的消息,提醒她“秦屿名片已处理,无需再联系”之外,【斯瑾】那个号再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那天深夜他主动添加她,允许她直呼其名,以及酒会上那片刻的维护,都只是一场幻觉。
苏苒的心,从那天晚上被攥紧手腕的惊恐和困惑,逐渐沉淀为一种无声的失落和酸涩。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接受了陌生人的一张名片,去了他建议的露台,就值得他如此冷漠以对,甚至仿佛将她重新推回了冰冷的“物品”范畴?
那种被他划清界限、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感觉,比任何闲言碎语都更让她难受。
她试图给他发过一条信息,在那个沉寂的私人号上。措辞谨慎又小心:【这几天很忙吗?记得按时吃饭。】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她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对话框,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或许,他那晚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添加私人联系方式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他后悔了的、过于亲近的举动。
心口像是被细密的网缠住,一点点收紧,闷得发疼。她甚至开始怀念之前他虽然冷淡但至少存在感鲜明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彻彻底底的冰冷和忽视。
这种低落的情绪持续了两天。她尽量把自己埋在书里,或者花园的秋千上,但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大门和楼梯口,期待着那不可能出现的脚步声和身影。
直到第三天下午,苏苒午睡醒来,觉得有些渴,下楼倒水。经过书房时,她意外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平时这个时间,霍斯瑾绝不可能在家。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里面传来极低的讲话声,是霍斯瑾,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消息确定吗?他果然按捺不住了。”
“……嗯,预料之中。那边先不用打草惊蛇,盯紧就好。”
“……霍家老宅那边……多派两个人,无关紧要的人,不必惊动。”
“无关紧要的人”?是在说她吗?苏苒的心微微一刺。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离开,以免被发现自己偷听,书房里的声音却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即,霍斯瑾的声音抬高了些,带着清晰的冷意:“谁在外面?”
苏苒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是我。我下来倒水,听到声音……”
书房里,霍斯瑾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文件。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微湿,像是刚洗过澡,但眉宇间的倦色却难以掩饰。他看到是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被冰冷的戒备覆盖。
他对着电脑话筒那边简短地说了一句“先这样”,便结束了通话。
“有事?”他看向她,语气疏离。
“没……没事。”苏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我不知道你在家。”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那无声的逐客令像一根针,扎得苏苒心脏微微抽搐。她转身想走,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他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的预览,来自一个没有保存的联系人,但那个头像……她瞳孔微微一缩。
是那个叫秦屿的人。
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瞥,但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简约的山水画头像,和她手包里那张名片上的Logo风格极其相似。
秦屿?霍斯瑾不是让她离他远点,不是对他的名片处理了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有联系?而且看起来,是霍斯瑾主动联系对方?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被欺骗、被隐瞒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他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她?那个秦屿,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霍斯瑾有那样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对她严厉警告,自己却暗中联系?
她脚步顿住,猛地转回身。
霍斯瑾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抬起眼,眉头微蹙:“还有事?”
苏苒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丝倔强的质问:“你……为什么还在和那个秦屿联系?”
霍斯瑾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下。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看向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愠怒:“你偷看我的手机?”
“我不是故意的!它刚好亮起来,我看到了!”苏苒被他眼中的冷厉吓到,但还是坚持着,“你让我离他远点,说他很危险,那你为什么自己……”
“苏苒。”霍斯瑾打断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那什么是我该过问的?”积压了几天的委屈、失落、困惑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她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眼圈微微泛红,“是你莫名其妙地冷落我?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要求我无条件听从你的每一句话?还是我对于你来说,就只是一个需要听话、不需要有思想、更不能知道任何事情的……摆设?”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带着哽咽。
霍斯瑾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强忍着不落泪的倔强模样,握着的钢笔指尖微微收紧。他沉默着,眸色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浪潮,最终却都被一道冰冷的闸门死死拦住。
“摆正你的位置。”他开口,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
“我的位置?”苏苒笑了,带着泪意和苦涩,“是啊,我的位置到底是什么?一个你心血来潮时逗弄一下的宠物?一个需要配合你演戏的临时演员?还是一个你随时可以丢弃的、无关紧要的人?”
她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割裂着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从未被挑明的窗户纸。
霍斯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她。
苏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门框挡住。
他停在她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着他冰冷无波的眼睛。
“既然清楚自己的位置,”他的声音低沉而残酷,一字一句,敲打在她的心上,“那就做好分内的事。不要试图探究你不该知道的东西,更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不容置疑。
苏苒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冷漠至极的脸庞,心脏像是被彻底冰封,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剩下麻木的寒冷。
原来,这就是答案。
所有的暧昧、靠近、偶尔流露的柔和,或许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和过度解读。在他划定的界限里,她永远只能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没有资格提问,没有资格知情,更没有资格……拥有平等。
她缓缓地、一点点地掰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动作僵硬却坚定。
“我知道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霍先生。”
她不再看他,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书房,背脊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
霍斯瑾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只被掰开的手缓缓握紧,手背上青筋隐现。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汹涌浪潮再次剧烈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湮灭在死寂的书房里。
心墙高筑,隔开了两个世界。
而那试图探出触角的微光,似乎也在这一次冰冷的对峙中,怯怯地、彻底地缩回了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