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册库的大火燃到天亮,灰烬像黑雪落在了县学前。
火灭后,差役抬出半焦的木匣,匣盖只剩“鱼鳞”二字残痕。
市井却先一步传开:
“林家二郎,算盘一响,蛀虫现行!”
“三百二十两的空账,被他一眼钉死!”
午后,茶棚里说书人醒木一拍:
“小神算林绡,铁口断数,官府都得让他三分!”
林绡这个名字像长了翅膀,飞进酒肆、飞进田埂,甚至飞进知府衙门的签押房。
林绡却无心听赞美。
他坐在灶屋,把两枚完整墨令并那半片残令排在桌上,烛火映得铜绿发红。
母亲咳声已缓,仍低声叮嘱:“名气大了,招祸。”
林衡磨刀霍霍:“我思了片刻,觉得还是陪你去河堤!”
林绡摇头:“刀疤僧只要见我一人。大哥若去,反倒是落下了把柄。”
他披上旧衫,把算盘塞进袖袋,推门踏入夜色,像走进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
子初,无月。
河堤上风高浪急,涛声拍岸,带着铁锈味的湿雾缠绕脚踝。
堤灯三盏,两盏已灭,剩下一盏在风中摇晃,灯焰细如豆。
林绡立于堤顶,手触袖中算盘,珠子冰凉。
“错题本”界面悄然浮现:
【当前任务:寻找第三枚墨令残片持有者。】
【环境侦测:东南十五步,水深及膝,泥沙松软,适合埋伏。】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向东南。
第十五步,脚下木板“吱呀”一声——是一块伪装成堤面的活板。
未及反应,活板翻落,冰冷河水瞬间没过腰际。
袖中算盘猛地一震,珠杆自行错位,弹出两粒木珠,恰好卡进活板轴心,止住了继续下坠的力道。
林绡抓住木桩,借力翻上堤面,心跳如鼓。
雾中传来低低的笑声:“果然是小神算,连机关都算得准。”
刀疤僧自暗处走出,灰衣湿透,右手捻着那半片墨令残片,左手提着一盏油纸灯笼。
火光映出他半边刀痕,像一条红色蜈蚣。
“贫僧法号净一,实为墨门守令者。”
他抬手,将残片抛向林绡。
铜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林绡伸手接住,指腹立刻被锋利缺口割破。
血迹渗入铜纹,三枚墨令同时发出低沉嗡鸣,像三枚钥匙终于凑齐。
净一微笑,声音却冷:“墨门有三问,答得对,残片归你,且赠真相;答得错,河底多一冤魂。”
他抬灯笼,照出堤下暗桩林立,每一根桩尖都对着林绡的心口。
第一问:“万历三十七年,河工徭役虚报人数几何?”
林绡脑中“错题本”刷出数据:
【虚报一千零四十六名,侵银六百八十三两。】
他朗声答出,净一挑眉,桩尖收回三寸。
第二问:“嘉靖戊午科场泄题,主谋姓氏?”
林绡握拳:“柳、严、赵,三姓同盟。”
桩尖再收三寸,只剩最后一寸寒光。
第三问却出乎意料:“若真相大白,你兄长可活,你母可安,但有三千无辜胥吏将被牵连流放,你可愿?”
河风忽止,涛声似也屏息。
林绡喉头发紧,指尖血珠一滴滴落在算盘珠上,像敲一记记闷鼓。
良久,他抬头:“我愿以己命换三千人改判,但须给我时间,用数字纠偏,保真凶伏法,其余从轻。”
净一凝视他,刀疤在火光中微微颤动,忽地大笑:“好!好!我墨门要的便是这等算心。”
他抬脚一跺,暗桩尽落水中,发出沉闷的“咚咚”。
三枚墨令在林绡掌心自行嵌合,“咔哒”一声,竟拼成一枚完整圆钱,背面显出完整篆纹:
“墨门令·参”
净一抛来一只蜡丸:“真相在内,三日后鸡鸣拆封,迟一刻,丸化毒烟。”
他转身欲走,林绡急问:“你为何选我?”
雾中飘来一句:“因你只算对错,不算得失。”
灯笼火光骤灭,堤上只剩风声与涛声。
林绡揣好蜡丸与墨令,循原路回城。
将至南门,远远看见一顶黑布小轿停在官道正中,轿帘纹丝不动。
四下无人,唯有轿前悬一盏白纸灯笼,写着一个血红“柳”字。
风一吹,灯笼旋转,血字正对林绡。
轿内传出低低咳嗽,竟与母亲昨夜声线一般无二。
林绡心头猛地一紧,脚步踉跄。
就在此时,城门楼上梆子敲四下——子正已过。
蜡丸在怀中微微发热,像一颗随时会炸的炭火。
他抬眼,黑轿帘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苍白面孔,隐约是兄长林衡的模样,却又带着诡异的笑。
林绡喉咙发干,耳边仿佛响起净一最后那句话:
“你只算对错,不算得失。”
黑轿未动,夜色却像一张巨网,从四面八方向他悄然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