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芙莉坐在一处角落,抱着枕头,窝着。
小时候受了委屈,她就喜欢这样抱着枕头,在一个角落呆着,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她抬头看向门口。
门一点点被推开,那人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无法辨认,但芙莉对她太熟悉了。
“教母,他怎么样了?”
窝在一处太久,姿势也没怎么换,她站起来后腿软了一下,靠着一旁的桌子扶着才勉强站稳。
教母关上门,往前走。
走到芙莉面前,她看到芙莉苍白的脸,眼睛微微眯了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怎么样了?你告诉我。”芙莉抓着教母的手扯了扯。
教母甩开她,芙莉愣了下,随后又重新抓上去:“为什么?”
教母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他没事。你能不能消停会?”
芙莉的腿突然软了一下,下一秒,她被教母搀住。
“为什么他要杀全染?那不是他养大的孩子吗?”
教母握住芙莉的胳膊,把她按在床上坐下,随后从旁边拖了张椅子过来:“就你现在这样,还想着逃出去?你啊......还是得多修炼,慢慢修炼,至于你要的自由,等你有能力再去追求吧。”
“我不明白,教母,为什么啊?”
“怎么会不明白?说白了,就是那家伙知道全染同意留下来不过是看在你的份上,一旦你改了主意,有了其他的偏向,全染留着对魔族来说就是个威胁。”
“真的只是这样吗?可是......可是......”
“我和你说,你又不信。”
“不是的,我听到魔鹰提了上神。”
教母轻微皱了下眉:“他说什么了?”
“他说上神是不是怕他?他好像是在挑衅上神。”
“你想多了。”
“不是的,他真的是这样,他对天吼了,很猖狂。”
“你又知道了?当时你们不是看不到他吗?”
“但是我听到了,嘶。”
教母弹了下芙莉脑门,芙莉吃痛捂住,半眯着眼睛。
突然间,教母哼出了声。
芙莉抬头,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了无可奈何的意思。
教母慢慢点了点头,语速放得更慢了:“是啊是啊,毕竟你也和他做同样的事,你自然也就知道他做的是挑衅的事了。”
芙莉屏息凝神,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过了许久,教母开口打破了两人对视但不语的僵局。
“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教母的头扭向窗外。
外边的无花果树开了,青翠无比。
“魔鹰原本啊是上神派往人间的使者......”
那一天早上,芙莉知道魔鹰过去的一切,知道他本是上神看好的使者,知道他曾经也做的都是良善的好事,也知道了他后边因为嫉妒同僚被上神夸赞后和上神对峙,结果被上神怒斥惩罚,而后他便逃离了上神。
魔鹰因为替上神办事,知道了人族的恶与善就在一念之间,他不想被看扁,不想被觉得一无是处,他想要让上神后悔,于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成立了魔族一派。
“唉,真是祸害遗千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为非作歹。”
“教母也不喜欢?”
“谁能喜欢?能喜欢的只有本身就带着恶念的人。你是吗?芙莉,你是吗?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作为带你长大的人,我很清楚,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我不是,可我也快是了。”
她突然感觉到肉痛,自己的胳膊被教母狠狠掐住。
对方瞪大了眼睛看她:“你说什么?”
“我......利用全染,害他受伤,我......”
她无语凝噎,眼泪绷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教母看她这样,心不由得皱缩起来,一阵一阵抽疼。
她猛力抱住了芙莉。
芙莉瞬间睁大了眼。
温度被传递,她逐渐觉得身上有了热温。
被教母抱住,这么温暖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是,你利用全染是不太对,说要留在魔族也不对,但他受伤不能全怪你。我听伊娃说了,是他奋力要把你挡在身下的,这是他的选择。你只能做你所能做的,其他不可控的,别人要做出的选择,你不能揽下来说是自己的问题。”
选择?
芙莉觉着自己的脑袋里里面有无数的小虫,它们在里面嗡嗡嗡地发出噪声。
如果这是他的选择,不可动摇,那么她呢?
她不想的,可她是被逼的。
逼她做出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的心抽痛了下,脑子也想通了什么。
“上神为什么就不能让恶离开呢?为什么不直接灭了魔族?”
“他有自己的计划,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
“计划?那我们是什么?我们只是一个棋子吗?”
教母轻拍安抚芙莉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道:“不是。”
“那我们是什么?”
“我们在他的计划中,要相信他会为我们预备好美好的一切,直到未来见面的那一刻,虽然在那之前可能还要经历另一个世界的洗涤。”
芙莉颤抖了。
过了几秒,她开始抽泣,她的身体随着她的哭声颤抖得越发厉害。
“你......又怎么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这么模棱两可的话,其实倒过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为什么要美化?为什么要说的那么美好?事实上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住嘴!”
教母甩手,抽向芙莉的脸。
红印子很快浮现在她的脸上。
教母登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她看向自己颤抖的手,然后抬头去看芙莉,脖子有些僵硬。
“你不该这么说的,他听着的。”
教母努力压住自己的怒气:“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仙族,就和之前的魔鹰一样,一个小小的使者还想着高过上神吗?”
“可我不理解,他要一个美好的世界,直接给不就好了吗?不好的,直接灭掉或者不让他们出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让他们在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里被筛选?为什么要看那些善良的被充满恶念的威胁甚至重伤?他难道喜欢悲剧吗?”
教母捂脸,重重叹了一声:“就没见过一个比你还难搞的。”
她拉住芙莉的手:“待会上神要找你了,不要再问了,只要认罪然后说改,就行了。”
芙莉甩开教母,往后退,摇着头:“不要。”
“那你要什么?要去死吗?”
如果可以的话,永远地结束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她能得到吗?
外边忽起妖风,无花果树被吹得两边倒,摇摇晃晃,看上去就要折断了。
教母在离开前,猛地抓住芙莉的手,逼着她正视自己,压低声音道:“上神就要来了。听着,你只是仙族,无论是仙族、魔族还是人族,我们的意念都无法高过他,不能用我们的思维去揣测他。你若不懂,就一味顺服好了。”
抓着她手臂的力量消失了。
芙莉还没缓过来,就被外边冲破门的风冲击,她抵不住这强烈的妖风,整个人被打在床上,背后的骨头撞了下,生疼。
好一会儿,风止住,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殿内的样子。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的竟是之前去见上神的地方,周围飘着白色的云朵。
芙莉赶紧站起来,她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活物。
怯怯地,她对着空气喊道:“上神,是您吗?”
忽然间,狂风大作。
芙莉抬起手,用袖子遮住打向自己的风。
她觉得自己被吹起来了,嘴里开始喃喃道:“求您。”
风像是听了话一般,慢慢止住了。
她腾空的感觉在一会儿消失,人终于感觉落到了实处。
放下衣袖,她依旧看不到上神,但她知道刚刚的风一定是他止住的。
“你,为什么那么叛逆?”
像是严厉父亲对孩子说出的话语,芙莉听出了其中的怒气。
她低头,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抱歉,让您失望了,但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您的安排。”
对花精的安排,对自己母亲的安排,对人族生命的安排,无论是哪一个,她都无法结束,纵使教母说过那是他的计划。
“为什么我爱你,你要这么对我?”
芙莉震惊抬头,她不知道应该对着谁说话,看不到一个实体,她只能左右看着,对着空气开口。
“爱我?”她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我爱你,爱你们所有人,可偏偏像你这样的人尤其多,不听话,欠管教。”
芙莉的心不由得揪在一起。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障碍是是什么,但从她这里来看,她是真不能理解。
“爱?”
霎时间,她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幅流动的画卷。
她看到花精在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和一个孩子一起有说有笑。
接着,她又看到最初她降落人族时遇到的方姨,她身上带着翅膀,飞向了人族的一个部落。
画面一转,她看到了救护自己和全染的老婆婆,她正在花园浇花,身后站着一个等待她的人。
末尾,她又看到了一个女人,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她正在人族做苦工。
所有画面消失的那一瞬,芙莉听到上神的声音:“你想知道的这些人,他们不会在死亡时终结,他们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然后继续生活。”
“继续生活?”
“是,你看到的结束只是这一世的重要节点,它并不是真正的结束。一切都不是如你想的那样,万事万物都有时,好的就要归在一起,他们互相效力,也许有时候会遇到痛苦,但那是试炼,越练你才会越强大。”
“坏的,也不是能一直长久地存在......”
“这就是您的计划吗?”
她听不到回答,于是又问了一遍。
“一般,我不会说这些,是因为爱你才展现这么多。你该知足了。”
芙莉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她打着颤,问:“您说爱,请问爱是什么呢?”
为什么您表达出来的爱,听起来像威胁恐吓呢?
她不敢问,只敢用祈求的言语道:“爱不是应该为对方好,满足对方吗?您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一直是您要求我呢?”
停顿了许久,上神的声音在空中漂浮:“你要什么?”
芙莉跪下,把头落在云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云朵一起,变得轻飘飘,空落落的:“请您赐我封灵罐吧,如果您真的爱我。”
半晌,没有声音回她。
芙莉的汗滴在云朵上,全身不觉湿透了。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上面的声音幽幽道:“你把自己当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