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停留修整完毕后,队伍离开这里继续行进出发赶路了。
出发之前,班斓最后一次去到了自己安葬朱成碧头颅的地方——此去经年,山高水长,天高路远,她也不清楚她需要等多久才能够有机会再回来看望他……最终,待她逆着雪走后,纷纷扬扬飞落的鹅毛大雪掩埋了一切痕迹,天地又重归寂静。只有朱成碧的墓碑旁边摆放着他生前使用过的那口破旧布袋,上面留下了班斓所亲笔题写的字迹:“没有金刚之怒,不见菩萨慈悲。亲爱的老公,你永远活在我的心目当中。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温柔且善良,坚定且纯粹。”
北域镜内,大雪纷飞,山棱顶天,冰川漫地,天地一色。
一条红色的车队穿行于风雪之中,马脖子上挂着的铜铃不时传来响声,清远悠扬。
车队中间一辆暗红色的马车被侍从团团围住,那车顶上依稀可辨的白雀花图腾则显然召示着其主人不凡的身份。
马车内,四个银火炉里面全部都燃烧着银丝炭,外面的风雪被阻隔在了厚重的羊毛毡之外,马车内温暖如春。两位女子一坐一卧,尊卑即分。
坐着的班斓肤白胜雪,身穿湛蓝色珐琅掐丝宫裙,簪花髻上数枝玉胜,位卑却掩不了一身的尊贵之气。她低垂下眼帘,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排轻微颤动的剪影,正一边温柔安详地抚摸着自己的孕肚,一边静静地拨动着香炉。
卧在暖榻上的兰蕙心一袭茜素青色锦衣,马车内虽然暖和但却还是裹着一条薄毯,坠云髻松散地搭在肩上,青丝间的翡翠响铃簪随着走动的马车上轻响的铜铃一起发出悦耳的乐声,像一首催眠曲,让她睡眼惺忪睡意朦胧,有些疲惫倦怠地时不时打着哈欠,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打着盹,手指仍旧轻轻地转动着一只和滇白玉茶盏——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来她的身体承受不了扈怙祜的轮番折腾,所以现在的她很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但偏偏这时马车门忽然被统领轻敲了一下:“启禀公主殿下,侍卫们已经逮捕抓住人了。”
兰蕙心会意,轻轻地颔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暖榻上起身前先将身上的毛毯扯了扯,然后才去开门。
马车上有两道门,外面是楠木门,里面则是镂空浮木雕花门。外门一开,寒气便大肆侵入,统领将一个灰头土脸被一根麻绳捆成粽子的女子推进来后当即便立刻把门给关闭上了。
女子披着一身旧棉袄,一根布条捆住头发,嘴角的淤青应该是被揍的,双眼偷偷打量着四周,似乎还在想着逃跑。
“说吧,打从哪儿来的呀?”清清凉凉的声音从镂空门内飘出来,竟让女子浑身一抖。
“长安城漠陵河北边。”女子的声音粗哑低沉,不情不愿地回答。
“姓甚名谁,有何贵干,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跟着车队?”兰蕙心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十指扣于腹前,看向外间的小女贼。
“小女子名唤陈碧珠,本来想要盗窃一朵百年天山冰雪莲给自己的双胞胎姐妹陈朱珠和爹爹陈东栋治病,却不曾料想……”陈碧珠停住了口,眼泪在眼眶当中打转,瞧着十分凄惨,看着那个卧着的人影急急切切道:“您是头儿对吧?我能不能向您求取一朵百年天山冰雪莲?大夫说他们患了消渴症,非百年天山冰雪莲不治。我娘去世得早,就只剩下我们父女三人抱团取暖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若非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出此下策,求求您行行好吧。”
“你怎知我有百年天山冰雪莲?”兰蕙心挑了挑眉,并不为所动。
“您是和亲公主,还携带着今年的朝贡,其中就有上百朵百年天山冰雪莲,人尽皆知啊!”陈碧珠的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你既知那是朝贡,倘若缺了那么一两朵,岂不是欺君之罪?你究竟是想要陷本公主于不义,挑起两国战事,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别国派来的细作?你可知晓欺瞒本公主的后果?”兰蕙心轻轻磨挲着衣角,语气虽然清清淡淡,内容却让陈碧珠急得头脑冒烟慌了神:“求公主殿下开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虽然识时务却有勇少谋,但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器——咱们不妨做个交易如何?本公主以两朵百年天山冰雪莲换你……”兰蕙心抿唇笑意满满,亲自走到陈碧珠近前解开了她身上绑着的绳子给她松了绑,然后又对着她的耳朵轻声低语了一番,原本想要偷听的班斓被兰蕙心瞟了一眼后便掩饰性地咳了咳继续端端正正地坐着。
陈碧珠大概也就只有十七八九岁的样子,而朱成碧则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虽说男女有别,但两人年龄相仿模样相似。兰蕙心眸光闪烁压下心中的惊疑困惑,全然没有谁要伤害谁的意思,很是热情地与陈碧珠交谈着,气氛非常融洽。说着说着,兰蕙心笑着挽住了陈碧珠的胳膊,将她拉扯到了班斓的面前:“你是不知道你的五官长得有多像这位夫人已经亡故的夫君,本公主真的是差一点就认错了人。”
班斓的心咯噔一跳,整个人都怔愣在那里。
看着班斓泪眼朦胧湿润的眼眶、面无血色惨白的脸颊,兰蕙心的眼底掠过几分兴味,她伤心欲绝的表现让她很是满意心情难得愉悦,于是光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不够又还要继续再添油加醋道:“可是,比起已经亡故的夫君,这位夫人应该更加喜欢本公主的皇兄吧,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如果不是先皇错点鸳鸯胡乱赐婚……”
班斓挺着孕肚站起身来打断道:“你少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了,我自始至终只与一个男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他的名字叫作朱成碧。”
“是吗?可惜啊,他已经死啦!”兰蕙心拿手指着陈碧珠扬眉勾唇莞尔笑道:“你好好看看,她这张脸像不像他?我将她赐予你,从今往后,就让她成为你的新一任贴身丫鬟,代替他永远照顾陪伴跟随着你吧。”
锦绣已经嫁给了经纶,班斓现在也确实缺少并且需要一个贴身丫鬟。她脑袋有些发懵地缓慢趋步上前看着陈碧珠那张同朱成碧相像的脸,心中一直绷着的线在刹那间就断裂了,鼻头酸涩得厉害——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是陈碧珠而不是朱成碧,可为什么她的脸庞和身形,甚至还有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与气息……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像极了朱成碧?尤其是她那双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眼睛,竟然与他的眼睛别无二致!
看见班斓眼底闪烁的全都是爱慕的情意如此这般一脸温柔凝视着自己,陈碧珠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带了几分娇嗔地扭过头去:“夫人也真是的,不要把人家错当成你的夫君嘛!”
“是啊,虽然你太过思念忘不了你的夫君由此认错了人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些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兰蕙心朝着班斓微微一笑,然后缓步走入里间,从阁楼顶上取下一个青花瓷盒子在陈碧珠面前打开,将其中一个檀木锦盒从里面拿了出来。“取出后用雪水浸泡一夜,直接服下便可。”
陈碧珠的眼眸顿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无比激动地看向兰蕙心——天山冰雪莲是传说中能够保命起死回生的仙物,向来有价无市,走遍天下都难寻找。它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植物,只生长在天山南北坡、阿尔泰山和昆仑山雪线附近高寒冰碛地带的悬崖峭壁上,产量极低而且不易保存。倘若采摘下来,就要一直储存在冰块里面方才能够保证其药效最佳。一般的天山冰雪莲都难以保存,更别说这百年天山冰雪莲了,这么样珍贵稀少的药材简直是世间极其罕有的东西。
陈碧珠万分激动地抖着手颤巍巍地打开檀木锦盒,当即便有一股浓烈的清香味道混合凉意扑鼻袭来。百年天山冰雪莲果不其然不同凡响,令人单是这么样闻一下都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舒坦无比。陈碧珠定睛仔细一瞧,只见那檀木锦盒里面堆放着冰块,冰块的中间确实是冰镇着一对娉婷开放的玉白色百年天山冰雪莲。它们被保存得极好,如果现在入药,效用肯定能够发挥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