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卜杏嵂被泡面、猪脚饭和“灵异厨房”惨剧腌渍过的大脑中剧烈拉扯。她茫然地在堆满外卖盒和杂物的沙发上摸索了半天，才从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嗡嗡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母上大人”四个字，让她本就沉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喂，妈？” 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人掐着脖子。
“嵂嵂啊！” 母亲的声音穿透电波，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能穿透一切“无效存在”屏障的锐利，“你小舅子！就你那个开理发店的堂弟！建国！他下周六结婚！摆酒！你得回来！”
小舅子？建国？卜杏嵂混沌的大脑费力地检索着这个远房亲戚的信息——一个印象里总是顶着五颜六色头发、说话带着夸张手势的年轻男人。结婚？
“我…”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请假？她现在这状态，去参加婚礼？是去给人添堵还是去当反面教材？
“算了算了！” 母亲仿佛看穿了她的犹豫，语气斩钉截铁，“反正结婚也就只有一次！你请个假！买张飞机票！必须来！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村里人该说闲话了！就这么定了！地址和时间我微信发你！记得穿像样点！别又穿那身死气沉沉的西装！”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卜杏嵂举着手机，听着忙音，像听着最终审判。微信提示音紧接着响起，母亲雷厉风行地发来了婚礼酒店的定位和一长串注意事项，最后补了一句：“机票钱不够跟妈说！（虽然你那个班上了跟没上一样）”
去？还是不去？
她环顾四周。冰冷的外卖盒，屏幕上定格的自己鬼畜跳舞的画面，空气中残留的廉价药膏和红油混合的气味，手腕固定带下隐隐作痒的红疹，脖颈烫伤处持续的刺痛…这一切都在 screaming 着“无效”与“灾难”。
也许…也许离开这个水泥盒子，离开“灵境互动”，离开玩家和赵姐的视线，去一个陌生的、只需要扮演“亲戚家那个在大城市上班的女儿”的地方，会好一点？哪怕只是短暂的幻觉。
一种破罐破摔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攫住了她。
去。为什么不去？最坏还能坏过被开水烫吗？坏过被做成“赤石NFT”吗？坏过在玩家面前表演“灵异舞蹈”吗？
第二天，灵境互动策划部。
卜杏嵂顶着更浓重的黑眼圈，脖子上贴着显眼的纱布，蹭到赵姐办公室门口。里面正传出赵姐对着电话的咆哮：“…热更新！必须热更新！把‘牢九门’的数值给我往下砍！砍到‘牢玩家’能闭着眼过为止！…什么？平衡性？现在还要什么自行车！先保住评分再说！”
卜杏嵂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 赵姐吼了一声，看到是她，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事？‘灵异厨房’第二期策划书出来了？虽然昨天效果…呃…炸裂，但话题度是有了！下次我们注意安全规范…”
“赵姐…我…我想请三天假。” 卜杏嵂声音微弱，递上一张皱巴巴的请假条，“家里有点急事…”
赵姐扫了一眼请假条，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脖子纱布和手腕固定带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混合着一丝同情和更多“这麻烦精又要搞什么”的不耐烦）。
“请假？现在？‘牢九门’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玩家还在论坛喷粪！你…”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昨天直播事故自己也有责任，烦躁地挥挥手，“…行吧行吧！三天！多一分钟我都扣你全勤！回来立刻给我投入战斗！‘灵异厨房’第二期必须给我扳回一城！”
“谢谢赵姐！” 卜杏嵂如蒙大赦，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
买机票的过程同样充满了一种麻木的匆忙。她在手机上机械地操作，选择最近的航班，支付。金额跳出来时，她心脏抽搐了一下——那几乎是她在“灵异厨房”受伤后，赵姐口头承诺（但还没影）的“精神损失费”的全部。
出发日。天气阴霾，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盖在城市上空。
卜杏嵂拖着一个小小的、滚轮不太灵光的行李箱（里面塞着她唯一那套“不像样”的西装和几件日常衣服），站在路边拦出租车。早高峰的车流像黏稠的泥石流，缓慢移动。每一辆空车都仿佛对她视而不见。
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心跳开始加速。赶不上飞机会怎样？母亲会咆哮，小舅子会不会觉得她看不起他？赵姐会不会以为她借故跑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考虑是不是干脆回家继续面对泡面和鬼畜视频时，一辆出租车终于在她面前停下。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她手忙脚乱地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钻进车里，报出机场的名字。车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廉价的汽车香薰和隐约的汗味。司机一言不发，打开了交通广播，里面正用夸张的语调播放着男科医院的广告。
出租车汇入车流，缓慢地向城市边缘挪动。卜杏嵂靠在并不舒服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高楼和广告牌。那些巨大的电子屏上，偶尔会闪过“灵境互动”旗下游戏的广告——她参与创造的那个世界，此刻像另一个维度的喧嚣，与她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固定带边缘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上，红疹还未消退。脖颈的烫伤在衣领的摩擦下隐隐作痛。这些新鲜的伤痕，叠加着旧日的社死记忆，像一层无形的盔甲，又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机场高速的标志出现在前方。车流速度稍稍加快。
她会遇到什么？热情的亲戚？尴尬的寒暄？不可避免的“在大城市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有对象没？”的灵魂拷问？她该怎么介绍自己？“我是…呃…一个生产‘无效存在’和‘赤石NFT’的…文案策划…兼职…灵异美食博主？”
出租车拐进出发层通道，缓缓停稳。
“到了。扫码。” 司机冷硬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卜杏嵂付了钱，费力地拖出那个不听话的行李箱。巨大的机场航站楼玻璃幕墙矗立在眼前，反射着阴沉的天空，像一座冰冷的水晶宫殿，又像一个巨大的、忙碌的蜂巢。
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空调冷风的空气，拉高了衣领，尽量遮住脖子上的纱布，然后握紧行李箱拉杆，低着头，汇入了走向入口的人流。
下一步，是安检，是候机，是把自己塞进那个狭小的、在平流层飞行的金属罐子里，奔赴一场注定充满未知和潜在尴尬的家族聚会。
但至少此刻，站在机场出发大厅外，她暂时逃离了“灵境互动”，逃离了“圣女卜”，逃离了D站的鬼畜和玩家论坛的“牢”字刷屏。
虽然，前路或许只是另一个形态的…“数据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