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恣唯骑着扫帚跌进教堂，扫帚柄卡进巨大的齿轮缝隙，让她像倒吊人一样挂在天顶。
机械师正跪在祭台前调试忏悔引擎，却因她的闯入导致锅炉过载。他的红色辫梢缠着铜丝，抬头时把护目镜往额头上推：“小姐，你打断了我的弥撒……恐怕你现在得当我的换向阀。”
李恣唯倒挂在扫帚柄上晃荡：“弥撒？你龟儿在这个世界还有信仰？”
机械师沾满机油的手套划过引擎铜管，蒸汽从排气孔嘶鸣溢出。“不，小姐。齿轮比祷告更接近上帝。”他攀上承重梯，“至于你说的‘龟儿’……我的确养过一只铸铁鳄龟，上周刚被齿轮搅成教廷的浮雕。”
“……节哀。”李恣唯说。
2
忏悔引擎齿轮的咬合声愈发尖锐，铜管喷出高温蒸汽。机械师的辫梢被气流吹散：“别乱动，要是摔进齿轮组，你会变成润滑剂。”
机械师的扳手砸向扫帚柄，李恣唯连人带断扫帚砸进他怀里。他攀下承重梯，把她塞进地下管道前问：“为什么你的扫帚没有轴承也能飞？”
李恣唯抵死不从，将自己堵在管道口：“我为什么要爬狗洞，不能走正门出去？”
机械师笑了，捡起半截扫帚柄：“小姐，如果你骑扫帚兜风的事被教廷知道，下场不会太好。”
“不是蒸汽朋克嘛？这里没有魔法？”她问。
“魔法？”机械师重新戴上护目镜，“看来教廷终于疯了，开始研究巫术。”
他的回复让李恣唯突然想到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
她一本正经，问得铿锵有力：“那你们这里没有猎巫运动吧？”
机械师不说话。
李恣唯捡起地上的扳手抵他的喉咙：“啊？？”
机械师后退半步，几捋发丝黏在沾了机油的脸颊。他歪头盯了她半晌才开口：“小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他伸手拨开抵在喉间的扳手，“在我们这里，教廷只猎两样东西：没交税的锅炉和坏他们好事的机械师。”
机械师将她重新塞进管道口，李恣唯一口咬在他挽起袖子的手臂。
“……看来教廷该猎的第三样东西是得了狂犬病的女士。”他看了一眼手臂上的齿痕，从腰包里抽出铜管戳两下她额头：“赶紧离开。”
机械师的小狗于战况胶着之时冲进大门，一头栽进忏悔池。李恣唯被圣水溅了一身，听见它生锈的尾巴甩动发出弹簧的声音。她抹一把脸，又看见它的铜片耳朵兴奋地支棱起来，轮廓像极了田园犬。
她脱口而出：“小鸡！！”
机械师蹲下检查它的爪子：“这是什么蠢名字？”
李恣唯：“它就是小鸡！只要你还叫刘雅然，你的狗永远都叫小鸡。”
机械师摘下手套，手掌抚摸小鸡的铁头：“你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个名字？”
李恣唯懒得编理由，用手指戳小鸡的铁皮：“我是你前女友。”
机械师沉默两秒。
“好。前女友，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我的名字？”
李恣唯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
她说：“你真是软硬不吃，莞莞类卿。”
3
机械师领着李恣唯穿过地下管道，推开铆钉门。他的工坊是被金属腌入味的铜墙铁壁，墙角烧着火炉，烘烤悬挂的护臂和衬衣。
李恣唯脱下斗篷外套：“你们这儿连烘干机都要烧煤？好不环保。”
机械师递给他一块油毡布：“擦干，或者把自己塞进锅炉烟囱，那里风速每秒8米。”
小鸡叼着半截齿轮凑近她，她蹲下摸小狗冰凉的铁头时看见机械师正解开发辫。红发被炉火烤出熟铁的光泽，刘雅然的染发剂褪色前就像他的这么鲜艳。
他卷起袖子去捅火炉，小臂线条像精密的活塞杆，肩胛骨在湿衬衣下凸起，整个人就是一只铜量尺。
李恣唯踮脚把斗篷往晾衣绳上扔，观察到工坊里所有机械都朝他弓着背。蒸汽管在他经过时自动泄阀，齿轮组在他指尖下乖顺咬合。
她感叹：“你是专业的。”
机械师头也不回地捅炉火：“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我修这些破烂只要七分钟。”
李恣唯脑子转得很快：“我没用到七天。”
他停下捅火炉的手，护目镜已经摘下，狭长的眼裂向上弯起。“上帝第七天在休息，而小姐你，闯进教堂，咬我，还给我的狗乱起名。”
李恣唯发现他是第一个不追究自己来处和信息来源的人，她觉得机械师真的有点像他。
机械师背对她换了件衬衣，在回教堂收拾烂摊子前递给她一枚钥匙：“斗篷干了就从后门走，教廷的猎犬嗅觉比蒸汽阀还灵敏。”他故意没看她，“如果你需要地图，工作台上第三排的箱子下压着一张。别动这里的其它东西。”
李恣唯抱着小鸡不撒手：“它都认我了！你忍心拆散我们？”
机械师笑道：“它的尾巴是弹簧做的，见谁都摇。”
4
李恣唯没带走地图，只顺走了他给的那把工坊后门钥匙。
换做两年前，她或许会在工坊赖到机械师回来，就像她两年前纠缠刘雅然那样。她那时还没对刘雅然表明过任何心迹，但指望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好让他把自己留下。
机械师发现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士竟然没偷走他工坊的任何图纸或银币，就这么来了又去。而他也像两年前的刘雅然一样，没有对李恣唯的消失进行过多追究。
李恣唯走后，机械师在维修日志写道：“今日修理忏悔引擎，无异常”。
小鸡叼来扳手，他摸了摸它的铁脑袋：“下次……别对陌生人摇尾巴。”
实际上他知道，他的机械狗只会对三个人摇尾巴。他、卖零件的老杰克，还有那位没有留下名字的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