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绣鞋无踪
一声撕裂夜幕的凄厉尖叫,余韵如同淬了冰的钢丝,死死缠绕在相悦客栈每个人的耳膜上。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随即被杂沓的脚步声、惊慌的询问和房门开合的碰撞声打破。
孟露桥的身影如一道撕裂阴影的青色闪电,第一个出现在天字二号房门外。他脸上惯有的慵懒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封般的凝重。
宁若雪的白衣紧随其后,如同月下飘来的一片寒云,沉静的面容下是绷紧的神经。
欧阳楚月则如蓄势待发的墨绿色猎豹,玉女剑已悄然出鞘寸许,冰冷的剑锋在昏黄的廊灯下反射着幽光,锐利的眼神扫视着走廊两端,将闻声探头、睡眼惺忪的房客和伙计们逼视得纷纷缩回头去。
“是……是苏姑娘的房间!”纤云小脸煞白,毫无血色,指着那扇虚掩的门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也在微微发颤。
孟露桥没有任何犹豫,右手猛地推开房门!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的甜腻异香,如同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网,瞬间扑面而来,将门口几人牢牢罩住。那气味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几欲作呕。
房内烛火昏暗,不安地跳跃着,将墙壁上的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猩红的地毯中央,苏小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仰面倒在那里。她双目圆睁,瞳孔扩散到极限,凝固着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纯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房梁,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来自九幽地狱的景象。
她身上那件火红的舞裙凌乱不堪,领口被扯开,露出大片雪白却毫无生气的肌肤。脖颈左侧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整齐光滑,显然是被薄而锋利的短刀瞬间划开,暗红色的血液已浸透了身下的地毯,形成一大片凝固发黑的血渍,部分已开始干涸结痂。
而最刺眼、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那双曾踏出魅惑铃音、缀满细碎银铃的艳红绣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只惨白、赤裸的脚,脚踝上空空荡荡,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段被随意丢弃的冰冷玉石。地毯上,靠近她倒下的位置,有被重物压过、拖拽出的凌乱褶皱,无声地诉说着鞋子被暴力剥离的过程。
“额滴神呀……”宋三连滚带爬地蹭到门口,刚探出半个脑袋,只看了一眼那空洞的双眼和脖颈的伤口,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脸色惨白如纸,捂着嘴冲到走廊尽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出!”欧阳楚月一声清叱,如同寒冰碎裂。她一步跨到门口,玉女剑完全出鞘,冰冷的剑尖斜指地面,凛冽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二楼回廊笼罩在肃杀的氛围中。她目光如电,冷冷扫视着被惊动、聚集在楼梯口和楼下大堂探头探脑的人群,强大的气场压得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一步。
孟露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和心头的寒意,一步踏入这血腥污秽的房间。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迅速探向苏小红颈侧动脉。指尖传来的是彻骨的冰冷和僵硬的触感,没有一丝生命的搏动。
“死了。”他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并未立刻判断死亡时间,而是仔细观察着尸体的状态。“尸身冰冷僵硬,尸斑开始沉积于背腰低位处,呈暗紫红色,指压稍褪色……”他一边低语,一边轻轻按压尸斑部位,“初步看,死亡时间应在献舞结束、回房后不久,约莫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这个时间点,与那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形成了诡异的矛盾——尖叫是刚刚发生的。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一寸寸扫视尸体和周围环境。就在他指尖离开冰冷肌肤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如同鹰隼捕捉猎物般,锁定了地毯边缘,靠近苏小红倒下的位置——那里,一点极其微小的反光,与粗糙的地毯纤维格格不入。他不动声色,指尖如灵蛇般探出,轻轻一捻,一颗比米粒还小的、深褐色、棱角分明的砂砾被纳入掌心。他不动声色地将其藏入袖中。这沙砾的粗粝质感,带着西北戈壁特有的气息。
紧接着,他锐利的视线穿透血腥,落在尸体身下地毯的褶皱深处。那里,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压住了一角。他小心地挪开一点僵硬的尸体,手指探入那带着体温余烬的褶皱里,轻轻一勾——半块残缺的金属令牌被挑了出来!
令牌呈暗沉的铁灰色,入手冰凉沉重,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断。令牌正面,阴刻着一个狰狞咆哮的狼头图案!狼吻怒张,獠牙毕露,线条粗犷狂野,带着一种原始凶蛮的气息,其风格鲜明得不容错认——正是流沙国图腾!狼头下方,隐约可见半个扭曲的弯月符号,符号下一个阳刻的“影”字,与狼首构成一个残缺的、令人不安的图案。狼眼处,似乎曾镶嵌过某种宝石或特殊材料,如今只剩下一个深邃的空洞,如同无神的死亡之眼,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流沙国的东西?”欧阳楚月守在门口,目光扫过那狰狞的狼头,眉头紧锁,语气凝重,“这狼头…还有这弯月标记…透着邪气!绝非普通人所有。”
孟露桥没有回答,只是将这块冰冷的金属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其中的秘密。他站起身,拿着令牌,走到房间唯一打开的窗户边。窗栓完好无损,但窗纸靠近木质插销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破孔,边缘光滑,不像是被风吹破或是虫蛀,更像是被某种极细的利器瞬间刺穿。
宁若雪此时也冷静地步入房中。她白衣胜雪,与这血腥污秽的场景形成极致反差,却丝毫未损她的从容。她没有立刻去看尸体,而是迅速环视整个房间,目光沉静如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每一个细节。她的视线首先被梳妆台上铜镜前一小堆未燃尽的深紫色香灰吸引。她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无瑕的丝帕,小心翼翼捻起一点灰烬,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嗅。那对远山般的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是寻常的熏香,”宁若雪的声音清泠而冷静,如同冰泉流淌,在压抑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气味甜腻中带着一丝极淡的腥气,与寻常安神香或驱虫香迥异。灰烬呈深紫色,质地细腻,绝非普通柴草燃烧所得。据《洗冤集录·卷五·诸毒》篇所载,西南苗疆及流沙国某些部族,有以特殊毒草混合香料制成迷香或毒香的习惯,其灰烬颜色、质地、气味皆有独特之处。此香…颇为可疑,需进一步查验其成分及效用。” 她的专业术语信手拈来,分析严谨,显示出对典籍的烂熟于心。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此香灰的气味底韵,与城中‘凝香阁’流出的某些特制熏香有相似之处,但更为霸道诡异。”
她放下香灰,径直走向尸体,蹲身仔细查看颈部伤口:“致命伤在左侧颈动脉,切口平整,创缘无犹豫伤,应为锋利短刀一次性造成。血迹呈暗紫红色,边缘已开始干涸结痂,与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的死亡时间推断吻合。”她抬眼看向孟露桥,目光带着探究,“但方才那声尖叫过于突兀——死者已死亡多时,绝无可能发出声音。这尖叫若非凶手故布疑阵,便说明案发后有第三者进入过房间,甚至可能目睹了取走红鞋的过程。”
她的目光转向窗纸上那个细小的破孔。“窗纸破孔光滑圆润,边缘无毛刺,显然是极细、极锋利的锐器瞬间穿透所致。”她走近窗户,仔细端详着破孔的位置和方向,“孔洞位置靠近插销,高度约与成年女子咽喉或男子心脏位置相当。若是吹箭或毒针,从此处发射,恰好能射中屋内靠近窗口站立或坐卧之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苏小红的尸体位置,尸体离窗尚有一段距离,“但死者倒毙于房间中央,此处并非最佳射击位置。凶手以此法施袭的可能性降低,但亦不能完全排除,需查验尸体是否有细小针孔伤痕。或许,此孔另有他用,比如…传递某种信号?”
她的目光又落在地毯上凌乱的拖拽痕迹和那双赤裸的脚踝上。“死者双脚赤裸,红绣鞋被强行剥离。鞋上银铃价值不菲,但凶手目标明确,只为取鞋。地毯拖拽痕迹显示凶手曾用力拉扯,甚至可能踩踏死者脚踝以固定。如此执着于一双鞋……”她沉吟片刻,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洗冤集录·卷三·疑难杂说》中曾录有数例凶手取走死者特定物品(如发簪、玉佩)的奇案,多与仇怨、诅咒或信物相关。此鞋本身,或鞋内所藏之物,恐是凶手真正目标,有可能是在传递什么信息,也可能是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开启机关的钥匙之类。此案……动机绝非寻常劫财或情杀那般简单。”
孟露桥看着她冷静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何江湖上总有人说,宁姑娘的眼睛能看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