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沉寂,唯有苏婉逐渐平稳却依旧微弱的呼吸声,和林雪压抑着的、细微的抽噎。
林渊盘坐屋角,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入废墟的残剑。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体内,聚焦在那粒引发惊天波澜后重归死寂的紫金微尘之上。
帝魂意志如最精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将那粒微尘包裹。没有再次引发那恐怖的幻象洪流,这一次,他感知到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磅礴。
它仿佛一颗沉睡的种子,扎根于他丹田废墟的最深处,以那些断裂灵脉的残骸、以他腐朽的血肉为土壤,极其缓慢地汲取着某种养分,散发出的紫金气息微弱却至高无上,带着一种凌驾于万法之上的古老韵味。
“帝星……永耀?”林渊在心中再次默念那雷霆箴言。这绝非本方宇宙已知的任何一种传承!其气息之古老霸道,甚至隐隐超越了他巅峰时期所接触过的混沌核心法则。
是福是祸?
那只将他扔下来的手,与这粒微尘,是否有关联?
念头飞转,却得不到答案。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恢复力量。而这微尘,或许就是唯一的希望。
他尝试引导那丝紫金气息。过程艰难无比,帝魂意志与这气息相比,都显得孱弱。但终究同源(他隐隐有这种感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引动了发丝般纤细的一缕。
气息流转,所过之处,那原本干涸萎缩、布满暗伤的经脉,竟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刺痛!并非修复,更像是一种……霸道的侵蚀与同化?经脉壁膜在这缕气息面前,脆弱如纸,但其韧性,似乎在被强行改变,染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淡金色泽。
痛!远超之前伤势的剧痛!仿佛每一寸经络都在被碾碎重塑。
林渊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继续引导这缕气息,按照某种玄奥的本能轨迹,运行着一个极其简陋、却仿佛直指力量本源的周天。
这不是修炼,这是在用至高法则的微末余晖,强行冲刷这具凡俗废体的垃圾场!
运行一周,那缕紫金气息消耗殆尽,融入四肢百骸。
效果微乎其微,力量几乎未有增长,但林渊却敏锐地察觉到,身体最深处的某种“根基”,似乎被撼动了一丝,焕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生机。更重要的是,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精准了一分。
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紫金光芒一闪而逝。
天光已微亮。
破窗外传来矿场清晨特有的嘈杂——监工的呵斥、奴工的哀叹、镐头撞击矿石的沉闷声响。新的苦难一日,如期而至。
“哥……”林雪怯怯的声音响起。她一夜未眠,眼睛红肿,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破口的瓦碗,里面是半碗清澈见底的稀粥,“喝点粥吧……”
林渊看了一眼那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水,又看向妹妹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小脸。记忆中,这样的食物,已是他们所能获得的极限。
他没有接,只是问道:“你们的食物,一直如此?”
林雪低下头,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嗯……灵谷饼很少能换到……平时都是粥,有时……有时还没有。”她声音越来越小,“娘病的厉害,需要吃的……我、我吃得少,没关系。”
林渊沉默。神帝之心,亦被这最原始的生存艰难刺痛。
他接过瓦碗,将里面少得可怜的粥水分成三份,自己只抿了一口,便将剩下的推回给林雪:“照顾好娘。食物,我会解决。”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林雪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并非之前的兵痞,而是一个穿着杂役服饰、面色惶恐的老头。他不敢进门,只在院外探头,小声道:“林、林渊……执事房传话,让你……让你即刻去矿坑报道!迟了……迟了要加重处罚!”
老头说完,像是怕沾染什么晦气,扭头就跑。
该来的总会来。云知意能压下一时,却不可能真正改变他们罪囚的身份。矿场的劳役,逃不掉。
林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依旧空荡剧痛,但那一周天的冲刷,似乎让他恢复了些许气力,至少行动无碍。
“哥,他们会不会……”林雪满脸恐惧。
“待在屋里,锁好门。我不回来,谁叫也别开。”林渊吩咐了一句,推门而出。
清晨的阳光照在院中的血污上,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空气里依旧弥漫着血腥和灰烬的味道。
他踏过那片污秽,走向矿场深处。沿途,遇到的每一个矿工、守卫,都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避开,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厌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昨夜之事,显然已飞速传开。
他漠然无视,径直走向记忆中原主劳作的那片矿坑。
黑石矿坑,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深不见底。坑壁陡峭,开凿着狭窄的栈道。底下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痛苦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石粉和汗臭。
监工头目是一个满脸横肉、提着皮鞭的胖子,名叫王扒皮。看到林渊走来,他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但很快被惯有的凶戾取代。他得了上头暗示,要好好“照顾”这个惹了麻烦的罪囚。
“呸!晦气的东西,还知道来?”王扒皮扬起鞭子,虚抽一下,带起尖啸的风声,“还以为你长了能耐,不用干活了呢!”
林渊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王扒皮接触到他眼神,没来由地心头一寒,仿佛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扬起的鞭子竟一时没敢抽下去。他想起昨晚的传闻,喉咙有些发干,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滚下去!今天你的份额是三百斤‘黑钨石’!挖不够,今晚就别想领吃的,还得挨鞭子!”
三百斤黑钨石?周围几个面黄肌瘦的罪囚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种极其坚硬沉重的矿石,寻常壮汉一天能挖出一百斤已是极限。这分明是要往死里整。
林渊没说话,接过一旁杂役递来的锈迹斑斑的矿镐——一把几乎只剩镐头,木柄都快腐烂的工具,默默走向分配给自己的那个偏僻、贫瘠的矿层。
王扒皮看着他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骂咧咧:“妈的,邪门的小子……”
矿坑下的劳作,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空气污浊,闷热难当。林渊挥动着破镐,每一次撞击坚硬的岩壁,都震得他虎口崩裂,手臂酸麻,体内尚未平复的伤势更是阵阵绞痛。效率极低,半晌才能凿下一点碎渣。
但他心志何其坚韧,昔日于宇宙坟场中血战都不曾皱眉,岂会在乎这点苦楚。他一边机械地挥镐,一边再次将心神沉入体内,不顾消耗,全力引导那丝帝魂意志,捕捉、炼化着那粒紫金微尘散逸出的微弱气息。
每一次周天运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也带来一丝对肉身更精妙的掌控,以及对力量更本质的理解。他挥镐的角度、发力的方式,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改变,更加高效,更能调动起这具废躯本身的气力,甚至隐隐引动镐头撞击时产生的反震力,来锤炼己身。
这是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残酷修炼。以凡俗废体,承帝魂之重,炼神秘紫金之气。
时间流逝。
日头升高,矿坑内如同蒸笼。
其他罪囚早已累得瘫软,唯有林渊,依旧在一镐一镐地挖掘着。他浑身早已被汗水和石粉湿透,脸色苍白得透明,手臂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镐柄,但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他挖掘出的矿石,依旧少得可怜,距离三百斤的天文数字遥不可及。
王扒皮带着两个手下,骂骂咧咧地下来巡查了。看到林渊那少得可怜的收获,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废物就是废物!就这么点?喂虫子都不够!”王扒皮扬起鞭子,这次毫不犹豫,带着狠厉的风声,直接抽向林渊的后背,“老子看你就是皮痒!”
鞭影落下。
许多罪囚不忍地闭上眼。
然而——
“啪!”
一声脆响。
鞭子确实抽中了,但却像是抽在了一块坚韧无比的老牛皮上,发出的声音闷涩异常。
林渊的身体晃都未晃一下。他只是缓缓停下了挥镐的动作,慢慢转过身。
他后背的破烂衣衫被抽裂了一道口子,下面的皮肤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连油皮都未曾擦破!
“什么?!”王扒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一鞭子用了多大力气自己清楚,就算是个健壮矿工,也得皮开肉绽,这灵脉尽废的小子……
林渊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扒皮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
“你……”王扒皮下意识后退半步。
林渊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他刚才挖掘的岩壁某处。那里,因为刚才鞭风扫过,震落了一些石屑,露出了一小块异样的色泽——并非普通的黑钨石,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内蕴星光的暗蓝色矿石,只有拳头大小,嵌在岩层中。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气,正从那块矿石中散发出来。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低阶灵矿“蓝纹晶”?虽然品阶极低,在神帝眼中与垃圾无异,但对此刻的他而言,不啻于久旱甘霖!
王扒皮也注意到了那块矿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贪婪:“蓝纹晶?妈的,你这废物倒是走了狗屎运!”说着,就要上前抢夺。这点灵矿他自然看不上,但绝不能便宜了这个罪囚!
就在他伸手的刹那——
林渊动了!
快如鬼魅!
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破旧矿镐,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划出一道简洁至极、却刁钻狠辣的弧线,并非是去挖掘矿石,而是直刺王扒皮的手腕!
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王扒皮好歹也是个低阶武者,下意识就想格挡,但那镐尖的速度和角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更带着一种令他神魂战栗的恐怖意志!
“噗!”
镐尖精准地刺入他手腕脉门!
“啊——!”王扒皮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鲜血飙射,整只手掌瞬间无力垂下。
不等他及身后两个手下反应,林渊手腕一抖,镐头顺势上撩,带着一块被撬下的、核桃大小的蓝纹晶矿石,稳稳落入他早已摊开的掌心。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林渊握紧了那块微凉的蓝纹晶,后退一步,冷漠地看着他们,王扒皮才捂着手腕惨嚎着跌倒在地,两个手下吓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去扶他,看向林渊的眼神如同见鬼!
周围的罪囚们更是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他……他竟敢对监工动手?!还成功了?!
林渊看都未看惨叫的王扒皮一眼,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那块蓝纹晶上。帝魂意志微微触动,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吸力生出,一丝丝精纯的灵气迅速被抽取出来,涌入体内。
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汲取着这点微不足道的能量,融入那缕紫金气息,运转周天。虽然依旧杯水车薪,但那种实实在在力量补充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惊恐万状的监工和手下,最后落在那块更大的、嵌在岩壁里的蓝纹晶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
王扒皮吓得忘了惨叫,拖着流血的手腕往后蹭:“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林渊无视他,举起矿镐,开始小心地挖掘那块蓝纹晶。
无人敢阻。
整个矿坑层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镐头撞击岩石的叮当声,和王扒皮压抑的痛哼声。
很快,那块拳头大小的蓝纹晶被完整挖出。林渊掂了掂,足够他数日修炼所需。
他这才转身,看向面如土色的王扒皮,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的份额,你自己想办法。再敢惹我,断的就不是手腕。”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拿着那块蓝纹晶和破镐,径直走向矿坑出口。所过之处,那些罪囚和守卫如同潮水般分开,无人敢拦他的路。
阳光再次照射在他身上,依旧苍白,依旧血迹斑斑。
但这一次,他手中握着灵石,体内流转着新生的力量。
他抬头望了一眼矿场执事房的方向,眼神幽深。
麻烦,绝不会止步于此。
但他归来的路,已从这最肮脏的泥泞中,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