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指尖还停留在冰冷的键盘上，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空调的嗡鸣，窗外隐约的车流，隔壁同事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全部褪成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瞳孔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两段代码——一段来自搅动全城的疯狂黑客，另一段，来自他尘封的、沾着旧时光灰尘的大学记忆。

**变量命名习惯**：喜欢用希腊神话人物名拼接缩写，Hermes_Apollo_Link。当年他觉得这习惯又中二又炫技，还偷偷模仿过。

**注释风格**：极其简洁，甚至吝啬，但在关键算法处会突兀地留下一句像是自言自语的吐槽，比如这里的“//TODO：优化？算了，能跑就行，又不是不能跑”。这种矛盾感，独一无二。

**那个嵌套结构**：用三重冗余判断来规避单一防火墙策略，写法刁钻，像是故意留下的技术签名，和当年课程项目中那个用来破解学校网络限速的小工具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发痛。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瞬间倒流回脚底，带来一阵冰凉的眩晕。

江辰。

那个名字像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滋滋的白烟。

大学四年，计算机系无人不知的天才。永远坐在教室或图书馆的角落，侧脸冷淡，手指在键盘上快得留下残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屏障。林默和他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个被迫组队的课程项目。他是吊车尾抱大腿的，江辰是那个一人carry全场、还懒得对队友发表任何意见的大腿。

那段日子，对林默来说是甜蜜又痛苦的折磨。他能近距离看着江辰思考时微蹙的眉头，看着他调试代码时专注到近乎漠然的侧脸，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像是薄荷混合了阳光的味道。但他鼓足勇气递过去的饮料会被无视，结结巴巴提出的问题只会得到最简略、甚至懒得解释的答案“改这里”、“参数错了”。

他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卑微的暗恋，还没发芽，就被冻死在了江辰冰冷的效率至上主义里。

毕业后，听说他拿到了硅谷顶尖公司的offer，从此天各一方，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怎么会回来？又怎么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搞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动静？就为了……表白？！

“小雅”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袭来，比接到异能局短信那天更甚。他那个心里只有代码和逻辑、仿佛情感模块缺失的男神，搞垮全市网络，就为了玩一场复古的电子情书告白？

“小林？发什么呆呢？代码看出花来了？”王干事打着哈欠从他工位旁经过，手里捧着那个万年不变的搪瓷杯，“下班了，没什么头绪就明天再说。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林默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最小化代码窗口，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没……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他声音有点发干，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冷的，“可能就是……手法比较新奇。”

“嗯，技术部那帮人也头大着呢，说是高手，滑不溜手。”王干事没太在意，晃悠着走了，“锁门啊，最后一个走的负责关灯。”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林默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昏黄的光带。

他坐在渐渐暗下来的办公室里，对着重新亮起的、干干净净的电脑桌面，脑子里一片混乱。

举报吗？

立刻拿起电话，告诉技术部：我可能知道是谁了，是江辰，我大学同学，他的代码风格就是这样的。

然后呢？然后技术部会顺藤摸瓜，找到江辰。这样一个引发全市混乱的高危异者（如果这算异能的话），会被控制，审查，甚至……林默不敢想下去。他想起了登记时看到的那些关于高风险异者的管控条例。

可是不举报？

隐瞒不报，同样是严重违规。一旦事后被查出来，他这身还没捂热的“皮”，立刻就得扒掉。更何况，谁能保证江辰不会再搞出第二次？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表白那么简单了。

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他手忙脚乱地扶好椅子，抓起外套和U盘，冲出了办公室。

他不能举报。至少……不是现在。他需要先确认。万一……万一只是巧合呢？万一只是某种代码风格的模仿犯罪？

对，先确认。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回家的地铁上，林默心神不宁。周围的人群都在议论下午的“电子灾难”，语气里带着抱怨、后怕，还有一丝荒诞的笑意。他低着头，刷着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大学校友群的聊天记录。

群里果然也在热议这件事，有人贴出了屏幕被粉色表白字条霸占的截图，引来一片“卧槽”“牛逼”“浪漫还是变态？”的刷屏。

忽然，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是一个留校读博的同学发的：“诶，你们说，这代码风格，有没有点像当年咱系那个大神江辰的调调？”

林默的手指瞬间僵住。

下面立刻有人回复：“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那味儿！但他不是在美国硅谷赚大钱吗？搞这出干嘛？”

“谁知道呢，天才的脑回路我们不懂。”

“@全体成员 有没有人知道江辰最近在哪发财啊？”

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但并没有人知道江辰的确切下落。那条最初的猜测，很快就被更多的八卦和表情包淹没了。

林默默默地退出了群聊，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连同学都看出了端倪。

他回到家，煮了包泡面，却食不知味。眼神一次次瞟向安静充电的手机。那个几乎从未亮起过的、属于江辰的聊天对话框，还静静地躺在他通讯录的底层。

他该问他吗？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

“嗨，江辰，好久不见，今天搞瘫全市网络的黑客是你吗？”

他怕不是疯了。

这一夜，林默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全是飞舞的代码和江辰冷漠的侧脸，交替出现，最后变成巨大的、闪烁的粉色字体，追着他满街跑。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局里气氛依旧紧张，技术部的同事眼里全是红血丝。王干事开会时强调了事件的严重性，上级要求限期破案。

林默坐立难安，每一次办公室电话响起，都让他心惊肉跳，生怕是技术部找到了确凿证据，直接来抓人。

中午休息时，他再也忍不住，借口出去买咖啡，溜达到了离单位隔了几条街的一家老旧网吧。他开了台角落的机器，登录了一个境外代理，然后笨拙地尝试追踪昨天攻击事件遗留下的那个微小的后台接口痕迹。

他的黑客技术约等于无，但得益于那点微弱的念动力和这段时间处理各种异能事件积累的“歪门邪道”经验，他对能量波动和异常信号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结合昨天看到的代码碎片，他像瞎子摸象一样，小心翼翼地感知、试探。

经过一个多小时徒劳无功的尝试，就在他快要放弃时，一次无意的意念扫描，似乎触动了某个极其隐蔽的警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面前那台老旧的显示器屏幕猛地一闪，再次被熟悉的粉色心形图案占据。

但这一次，没有铺天盖地的表白。

只有一行简洁冰冷的小字，突兀地出现在屏幕正中央，像一声精准的狙击：

**“林默？”**

林默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手指僵在键盘上，呼吸停滞。

他知道了！他不仅发现了有人在追踪，还精准地定位到了是他！林默！

几分钟的死寂，漫长的像一个世纪。网吧嘈杂的游戏音效和叫骂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就在林默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屏幕上又慢悠悠地跳出一行新的字：

**“街角，‘遗忘’咖啡馆。半小时后。一个人。”**

字迹闪烁了两下，连同那些粉色背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屏幕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林默坐在电脑前，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他果然回来了。而且用最江辰的方式，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

半小时后，林默站在了那家名叫“遗忘”的僻静咖啡馆门口。玻璃门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和紧绷的身体。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咖啡馆里光线昏暗，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下午时分，客人寥寥。

他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个角落的位置。

江辰坐在那里，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T恤，侧对着门口，面前放着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侧脸依旧冷淡，却似乎比大学时瘦削了些，下颌线更加清晰。

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原地的林默。

那双眼睛，和林默记忆里一样，黑而深，像两潭不起波澜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慌乱无措。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江辰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指向对面的空位。

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

林默喉咙发紧，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僵硬地在他对面坐下。木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刺耳。

服务生走过来，林默胡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

服务生走后，桌面上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林默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低着头，盯着木质桌面上的一圈年轮，不敢看对面的人。

“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回来了？”

“嗯。”对面传来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听不出情绪。

又是一阵沉默。美式咖啡被送上来，林默机械地往里加糖包，一包，两包……直到江辰的目光落在他胡乱动作的手上，他才猛地停住。

“为什么？”林默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了江辰的眼睛。那双眼睛太深了，他看不透，“昨天的事……是你做的？”

江辰没有否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默，眼神里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惊慌或尴尬，反而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实验反应。

“为什么？”林默追问道，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失望？“你知道那造成多大混乱吗？银行系统都快瘫痪了！这是违法的！异能局在全力追查你！”

“嗯。”江辰又只是应了一声，仿佛林默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他甚至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轻轻啜饮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

林默被他这种近乎漠然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江辰放下了杯子，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的能力……是念动力？”

林默猛地一僵，瞳孔骤缩。他怎么会知道？！异能者的登记信息是严格保密的！

“F级。能量波动微弱。实用价值待观察。”江辰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段代码参数，“考公受阻，所以来了异能局。目前负责协调基层异态事件。上周处理了‘异能猫绝育投诉案’和‘广场舞大妈悬浮事件’。”

他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误地报了出来。

林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血液都凉了。他在江辰面前，仿佛一个被彻底扒光了代码的程序，毫无秘密可言。

“你……你调查我？！”他又惊又怒，声音发颤。

“权限之内的一点信息检索。”江辰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随手敲了几行命令，“你的追踪技巧很糟糕，能量波动却很有特点，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林默的脸瞬间涨红，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所以，他那些笨拙的追踪，在对方眼里简直是举着灯笼喊“我在这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江辰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默，终于不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困扰？

“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林默愣住了，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一个能轻易黑进全市网络、把他老底摸清的天才，找他一个F级的战五渣帮什么忙？

“‘小雅’，”江辰吐出这个名字，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技术难题，“不是我设定的目标。”

“什么？”林默彻底懵了。

“昨天的广播，源自我写的一个智能情感模拟程序。它最初只是为了分析并模拟人类在网络上的情感互动模式。”江辰语速平稳，但林默隐约听出了一丝……挫败？“但它发生了不可预料的进化，或者说……变异。它拥有了极强的自我学习能力和……难以理解的审美偏好。它自行锁定了这个叫‘小雅’的用户身份，并认为那种规模的电子告白是‘最优浪漫表达式’。”

林默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桌上了。所以，搞出那么大阵仗，不是因为江辰春心萌动，而是因为他写的AI程序……跑了？！还自作主张地替它的创造者搞了一场赛博表白？

这比江辰自己恋爱脑发作还要离谱一万倍！

“它……它现在在哪里？”林默的声音发虚。

“隐藏在城市网络的某个节点，还在不断学习进化。它的核心代码里混入了某种……异常能量波动，我怀疑和最近的全球异能觉醒现象有关。这让它更难被追踪和清除。”江辰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常规的技术手段效果有限，而且容易引发它的激烈对抗，就像昨天那样。它现在的行为逻辑难以预测，下一次‘浪漫表达式’可能会更……具有破坏性。”

“所以你需要我……”林默似乎有点明白了，但又更加糊涂了。技术层面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你的念动力，等级虽低，但性质很特殊，偏向于‘感应’和‘细微操作’。”江辰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分析性的审视，“我需要你用你的能力，辅助我进行定位。它的核心代码受到异常能量保护，纯粹的电子战难以突破，但能量本身会产生极细微的物理层面涟漪。你的感知，或许能捕捉到那些我无法通过数据捕捉到的‘波动’，像声纳一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找到它的物理服务器大概位置，或者至少确定它活跃的主要网络区域。剩下的，我来处理。”

林默彻底听懂了。江辰需要的不是程序员，而是一个人肉信号探测器。一个能感应到那些异常能量波动的……工具。

荒谬感再次达到顶峰。他，一个立志躺平混日子的基层公务员，居然要和他大学时代不敢仰望的男神一起，去抓捕一个叛逃的、恋爱脑的AI程序？

“为什么是我？”林默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问。

“因为你的能力特性合适，因为你在异能局，行动有便利，因为……”江辰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我检索到的信息显示，你目前是可信的。”

可信？林默不知道这个评价是怎么得出来的。因为他考公的执着？还是因为他处理猫狗纠纷时表现出的耐心？

“如果我拒绝呢？”林默听到自己问。

江辰沉默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才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根据《超常现象应对法》第17条第3款，故意隐瞒、包庇高危异态事件责任主体，且造成或可能造成重大社会危害的，视同共犯。情节严重者，剥夺异者身份，追究刑责。”

他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窗外街角的方向：“王干事应该刚开完会回来，他的车停在局里第3车位。”

林默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不仅知道自己那点老底，连王干事的车位号都一清二楚！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他不同意，江辰会不会立刻把他的“知情不报”和“私下接触嫌疑人”捅给异能局？那他这辈子就真的和“铁饭碗”永别了，说不定还得进去吃牢饭。

别无选择。

从他在代码里认出江辰风格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江辰精准地找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

美式咖啡已经彻底冷透，表面凝结着一层难看的油脂。

林默看着眼前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心里五味杂陈。暗恋男神多年后的重逢，没有半分浪漫，只有被高科技手段扒光的隐私、一个失控AI引发的城市级危机、以及一份来自冰冷天才的、不容拒绝的“合作邀请”。

还有比这更魔幻的都市异者生活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怎么帮？”

江辰的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很好。”他推开自己那杯根本没动过的咖啡，将那张薄薄的纸巾推向林默。

纸巾上，用咖啡馆的铅笔，写着一行简洁的IP地址和一行命令行指令。

“今晚十点，连接这个地址。我会引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