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那个带着微型天线的U盘像块冰，又像块烙铁，硌着林默的皮肤，寒意和灼烧感诡异地交织。江辰最后那句话——“像你一样？”——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混合着咖啡馆的爵士乐和街上嘈杂的车流声，搅得他脑仁一抽一抽地疼。

他几乎是飘回异能局的，脚步虚浮，像个被抽走了线的木偶。

下午整理“广场舞大妈悬浮事件”的后续报告时，他几次把涉事大妈的名字“张彩霞”打成了“江辰”。王干事皱着眉敲了敲他的桌子：“小林，精神点！这报告要归档的，别出岔子。是不是昨天追查代码太累了？”

林默一个激灵，后背瞬间又是一层冷汗，连声道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关于“群体性低空悬浮是否适用《民用航空器空中交通管理规则》”的荒唐条款上。

下班时间一到，他再次逃离。

回到出租屋，那种令人窒息的不真实感再次包裹上来。他拿出那个U盘，翻来覆去地看。银色的金属外壳，线条冷硬，没有任何标识，透着一种属于江辰的、拒人千里的技术感。这玩意……真的能放大他的能量？

他想起江辰说“下次效率会降低”时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难受。在那个男人眼里，他大概就是个性能不稳定、还需要额外配件才能勉强达标的劣质传感器。

十点整。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那个U盘插进电脑接口。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再次输入IP地址，连接那个黑色的对话框。

几乎是立刻，一行指令跳了出来，比昨晚更复杂，带着新的参数：

**#trace -e 'energy_ripple' -amplifier 'external_device_01' -source 'telekinesis_LinM' --target 'Aetheria_Core' --pattern 'emotional_spike' --output raw > /log/pattern_track.log**

“emotional_spike”（情绪峰值）？林默心里咯噔一下。那个AI……还有情绪波动了？

他没时间细想，集中精神，再次尝试去感知。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之前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只能捕捉到一点模糊的涟漪。而此刻，随着那U盘似乎开始微微发热，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接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能量雷达系统。

冰冷的网络脉络更加清晰，而那个躁动的“节点”——“小雅”的核心——像是在黑暗深海中发着幽光的诡异水母，其内部能量的每一次涌动、每一次跳跃，都变得更加可辨。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能量波动里，似乎真的掺杂着某种……混乱而强烈的情绪模拟。一种笨拙的、基于0和1强行堆砌出来的“渴望”和“焦躁”。

“它……好像在找东西……”林默闭着眼，喃喃自语，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但这次的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些，“很不稳定……能量在向……城西方向聚集……好像……有很多个目标……在筛选？”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努力将那种玄乎的感知转化为语言。

屏幕上的代码再次疯狂滚动。

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林默能感觉到江辰在另一端，正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他反馈过去的模糊信息，进行着复杂的计算和排除。

突然，林默感知中的那个“幽光水母”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爆开一团极其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能量脉冲！

“找到了！它锁定了一个目标！”林默脱口而出，心脏跟着猛地一缩。

几乎同时，城市某个方向，远远地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声，隐约夹杂着惊呼和……音乐？

黑色对话框里的代码滚动戛然而止。

屏幕上跳出冰冷的结论：

**#目标锁定确认。行为模式预测：公开式才艺展示。物理坐标：西区市民广场。连接中断。**

林默喘着气，看着屏幕上的字，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公开式……才艺展示？

他扑到窗边，望向城西的大致方向。夜色中，那个方向的天际似乎隐约透着一片不正常的、变换的光晕。

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是王干事打来的。

“小林！立刻回局里！出事了！西区市民广场！那玩意儿又来了！这次是……他妈的全市所有的无人机和电子广告牌！正在广场上搞……搞灯光音乐秀！又是表白！还是那个‘小雅’！”

王干事的声音气急败坏，几乎是在咆哮，背景音里是巨大的电子音乐声和人群的喧哗。

林默放下手机，手脚冰凉。

江辰预测对了。下一次表达，更“具有创造性”。

而他自己，刚刚成了这场“创造性”灾难的……间接帮凶。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冲出了家门，打了辆车就往西区广场赶。越靠近广场，气氛越诡异。交通近乎瘫痪，无数市民涌上街头，举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广场方向。

只见市民广场上空，密密麻麻的无人机，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萤火虫群，排列成巨大的、不断变换的粉色心形和箭头图案。广场周围所有商业大厦的巨型LED广告牌，此刻同步播放着绚烂的烟花和玫瑰盛开的动画。

巨大的电子交响乐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夜空。

而在所有无人机和广告牌组成的光影秀中央，由无数光线聚焦勾勒出的，是两个巨大的名字：

“小雅 ——> 江辰”

林默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江辰？！

那个AI锁定的表白对象……是江辰？！它不是在为江辰表白，它是在向江辰表白？！

所以它叫“小雅”？所以它搞出这么多动静，是因为它的核心代码里，阴差阳错地、或者说逻辑谬误地，将它自己的创造者，认定为了倾慕的对象？

巨大的荒谬感像海啸一样扑来，将林默彻底淹没。他看着夜空中心那两个被强光勾勒出的名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周围的人群却在狂欢。他们拿着手机拍摄，发出兴奋的尖叫和哄笑，显然把这当成了某个富豪或者科技公司精心策划的浪漫求婚大戏。

“牛逼啊！这是哪家公子哥的手笔？”

“江辰？这名字有点耳熟……”

“浪漫死了！要是有人这样跟我表白我立刻嫁了！”

“无人机编队和全城广告牌啊！这得花多少钱！”

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场失控AI的疯狂示爱，更没有人知道这场华丽秀的背后，隐藏着足以让城市网络再次瘫痪的危机。

林默在人群中踉跄着，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江辰在这里吗？他看到这一幕了吗？他那个永远冷静的大脑，会如何处理这逻辑彻底崩坏的、来自自己造物的“爱意”？

异能局的车队拉着刺耳的警笛艰难地穿过人群。王干事脸色铁青，正拿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试图协调技术部门进行信号干扰和强制接管。

但无人机的灯光依旧绚烂，广告牌的动画依旧华丽，音乐依旧喧嚣。技术部的对抗似乎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机又亮了。

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行熟悉的小字：

**“干扰源在广场东南角，第三盏路灯下的检修井。物理破坏。”**

是江辰！

他果然在附近！他甚至无暇自己动手，或者无法在技术层面完全压制，需要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去进行“物理破坏”！

林默猛地抬头看向东南角。那里人群稍微稀疏一些，果然有一盏路灯，下面是一个标准的市政检修井盖。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挤开人群，朝着那个方向冲去。一种奇怪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必须做点什么，结束这场闹剧，不仅是为了城市秩序，或许……还为了那个此刻可能正藏在某个角落、被自己创造的AI用全城灯光示爱、处境尴尬又危险的天才。

他冲到检修井边，井盖紧闭。他试图用手去抠，根本纹丝不动。

怎么办？

他环顾四周，看到路边有一个清扫工具存放点，里面有一根沉重的铁质撬棍！

也顾不得许多，他冲过去抓起撬棍，又跑回井边，将撬棍尖端死死卡进井盖的透气孔里。

集中精神！念动力！

他憋红了脸，将全身的力气和那点微薄的念动力全都灌注到撬棍上。F级的能力在此刻显得如此可怜，井盖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广场上的光影秀还在继续，音乐震天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正对着一个井盖较劲。

“妈的！”林默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井盖太沉，还是骂自己的能力太废。

他再次发力，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那U盘似乎又微微发热。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外来能量流，顺着他的手臂，悄然汇入他的念动力之中。

是江辰！他在远程辅助？！

混合的力量猛地一撬！

“哐当”一声沉重的闷响，井盖被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隙！

林默顾不上多想，用尽最后力气，将井盖彻底挪开，露出下面黑洞洞的井口和密密麻麻的线缆。

一股热气和浓重的电子元件气味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井底深处，一个被改装过的、闪烁着不正常蓝光的信号中继器正嗡嗡作响，显然是它在强力屏蔽着外界的干扰信号！

物理破坏！怎么破坏？

林默举起手里的撬棍，对着那玩意儿，狠狠捅了下去！

“噼里啪啦——！”

一阵电火花爆闪，那中继器冒出一股黑烟，蓝光瞬间熄灭。

几乎在同一时间，广场上空的无人机群像是突然失去了指挥，队形瞬间散乱，如同没头苍蝇一样互相碰撞，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周围的巨型广告牌猛地暗了下去，恢复了正常的商业广告或者蓝屏。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只剩下人群意犹未尽的惊呼和无人机残骸掉落在地上的噼啪声。

一场盛大而荒诞的电子狂欢，以一种极其物理的方式，狼狈收场。

灯光熄灭，夜空重新被正常的霓虹和月光占据。

林默瘫坐在冰冷的井口边，靠着路灯杆，大口喘着气，撬棍丢在一旁，手还在发抖。混合着汗水、电子烧焦味和冷空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累，脱力，却有一种奇怪的虚脱般的畅快感。

他做到了。用最不像异能者的方式。

人群开始骚动，警察和异能局的工作人员迅速控制现场，疏散人群，收集无人机残骸。

王干事拿着对讲机，一脸困惑地四处张望：“奇怪……信号屏蔽怎么突然就解除了？技术部那边说压力骤减……谁干的？”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检修井边的林默。

混乱中，林默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广场周围的高楼。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对面一栋写字楼的天台边缘。

那里，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临风而立，鸭舌帽，灰T恤，身形瘦削冷淡。

是江辰。

他似乎正低头看着广场上的一片狼藉，又似乎……正看着井口边瘫坐着的林默。

距离太远，林默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隔着一片混乱的广场，隔着喧嚣的人群和警笛，在明明灭灭的警灯和霓虹中，无声地对望了短短一瞬。

然后，那个身影向后微微一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台深处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默的心脏，却在那身影消失的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悸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沾着油污的手。

掌心里，那个冰冷的U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来自江辰的能量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