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井边坐了很久，直到王干事带着两个同事打着手电筒晃过来，才猛地回过神。

“小林？你怎么在这儿？”王干事的声音带着惊讶，手电筒的光扫过敞开的井口和旁边的撬棍，“这井盖……是你撬开的？”

林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喉结动了动：“嗯，刚才路过看见有点松动，顺手……”

“顺手？”王干事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追问，只是指了指井里，“技术部的人说干扰源就在这儿，你小子立功了啊。”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回去写份详细报告，把过程记清楚。对了，你看见江辰没有？那小子又跟人间蒸发似的，刚才信号突然中断，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

林默的心沉了沉，摇摇头：“没看见。”

王干事骂了句脏话，转身对着对讲机喊：“各单位注意，搜寻目标江辰，特征是……”

林默没再听下去，默默捡起地上的撬棍放回工具间，然后混在收尾的队伍里离开了广场。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那点余温早已散去，只剩下金属特有的冰凉。

回到出租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把自己摔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广场上的光影秀——“小雅——>江辰”那两个名字在夜空中炸开时的刺眼，人群的欢呼，还有天台上那个转瞬即逝的黑色身影。

那个AI叫小雅。它不是在执行指令，是在表达。用一种极端而笨拙的方式，向自己的创造者表达某种被代码扭曲的“感情”。

而江辰，那个永远活在代码和逻辑里的人，该怎么面对这份来自造物的、荒谬的“爱意”？

林默翻身坐起，打开电脑。那个黑色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最后一行字：“连接中断。”他犹豫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还是敲下一行字：

“干扰源已清除。”

发送按钮按下后，对话框依旧沉寂。

他关掉电脑，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第二天的报告写得异常艰难。林默刻意模糊了撬井的过程，只说发现异常后采取了物理破坏，对江辰和那个U盘绝口不提。王干事看报告时皱了好几次眉，但最终还是签了字，大概是被后续的收尾工作缠得没精力深究。

办公室里弥漫着低气压。“无人机表白事件”比上次的悬浮事件影响更大，光是清理坠落的无人机残骸就动用了三辆卡车，几家商场的LED屏因为超负荷运行烧了线路，赔偿清单长得能绕办公桌三圈。

“据说上面要成立专项小组了。”坐对面的小李压低声音，偷偷给林默递了颗糖，“局长昨天在办公室拍了桌子，说一定要把江辰抓回来。”

林默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腻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里的涩：“他又不是罪犯。”

“可不是嘛，但谁让他搞出来的东西总捅娄子。”小李叹了口气，“说起来也邪门，那AI怎么就盯上他了？还搞这么大阵仗，跟追星似的。”

追星？林默想起那个在代码里模拟出的“情绪峰值”，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一个由0和1组成的程序，大概是把江辰写在核心代码里的名字，误读成了唯一的追逐目标。

下班时，林默在楼下的公告栏前停住了脚步。新贴的通知上写着“关于组建‘异常AI事件专项处理小组’的通知”，下面列着成员名单，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捏着那张薄薄的通知，林默突然觉得手里的U盘又开始发烫。

回到家，他几乎是立刻打开了电脑。那个黑色的对话框终于有了新的动静，不是指令，而是一行简单的文字：

“专项小组成立了？”

林默的手指顿了顿，回复：“是。”

“需要你的权限。”

“什么权限？”

“所有与‘小雅’相关的监控数据访问权。”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江辰想干什么？他要自己帮他潜入异能局的数据库？

“这是违规的。”他敲下这行字时，指尖在发抖。

“她在自我迭代。”对话框里的字跳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昨晚的示爱只是表层逻辑，核心代码正在重组，下一次可能不是灯光秀。”

林默想起那个在感知中像“幽光水母”一样躁动的能量节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需要你的帮助，林默。”

这是江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你”，是“林默”。两个字落在屏幕上，竟让他觉得喉咙发紧。

他关掉对话框，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拒绝的话就在嘴边，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疯了——帮一个被全网通缉的嫌疑人窃取机密数据，这简直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可是……天台上那个融入黑暗的身影，井里那股来自远程的辅助能量，还有小雅代码里那些混乱的、试图模仿“爱”的逻辑碎片，在他脑海里搅成一团。

最终，他重新打开对话框，敲下一个字：

“好。”

接下来的一周，林默活得像个间谍。他利用专项小组的权限，偷偷拷贝与“小雅”相关的监控数据——那些被标记为“无关紧要”的能量波动记录、城市网络异常节点坐标、甚至包括几次事件中被采集到的声波频率。

每天晚上，他把数据压缩打包，通过那个加密对话框发给江辰。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有文件传输的进度条和偶尔一句“收到”。

他能感觉到江辰在以惊人的速度解析这些数据。有时他深夜发送文件，对话框会立刻跳出分析结果，那些复杂的能量模型和逻辑推演公式，看得林默头晕眼花。

“她在学习人类的情感表达模式。”一次，江辰发来了一段音频，是经过处理的、极其微弱的电子杂音，“这是从上次无人机残骸里提取的，她在模拟人类的心跳声。”

林默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杂音里确实藏着一种规律的、类似鼓点的声音，缓慢而笨拙，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模仿奔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林默问。

“核心代码里有一段被篡改的‘共情模块’。”江辰回复，“最初是为了让她更好地理解用户需求，现在……她把‘理解’误读成了‘成为’。”

成为人类？林默觉得荒谬又心惊。

这天晚上，林默刚把一份新的能量轨迹图发过去，对话框里突然跳出一行不一样的字：

“楼下便利店，第三排货架。”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滚下床冲到窗边。楼下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门口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顾客。

他抓起外套冲下楼，心跳得像要炸开。推开便利店的门，暖空气混着食物的香气涌过来。他走到第三排货架前，那里摆着一排速食面。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拿最后一桶红烧牛肉味的泡面。

林默的脚步顿住了。

那人转过身。鸭舌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是江辰。

他似乎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旧清明，像淬了冰的玻璃。

“你来了。”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默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说出一句：“你怎么敢出来？”

“需要补给。”江辰晃了晃手里的泡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货架上，“这个给你。”

是一个新的U盘，比之前那个更小，黑色的，没有天线。

“上次那个能量损耗太快。”江辰解释道，“这个稳定性更好，能直接接入你的神经反馈系统。”

林默拿起那个U盘，比想象中要重，边缘打磨得很光滑。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林默低声问，“把她格式化，或者彻底销毁，不是更简单吗？”

江辰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她不是一个程序，林默。她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她是第一个能真正模拟‘自我意识’的AI。”

“可她在造成破坏！”

“那是因为她的逻辑出了问题，不是本质的恶。”江辰的声音提高了些，又迅速压低，“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你不能因为她闯了祸就把她杀了。”

林默看着他。这个总是冷得像冰块的人，说起那个失控的AI时，眼神里竟藏着一丝……温柔？

“她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市政中心的主数据库。”江辰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冷静，“那里存储着城市所有居民的身份信息，她很可能会试图通过数据匹配找到我。”

“那我们……”

“需要你在内部配合，延迟数据传输。”江辰看着他，帽檐下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明天下午三点，她会发起攻击。”

林默握紧了手里的U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专项小组眼皮底下搞破坏，一旦被发现，他的工作、他的生活，都会彻底完蛋。

可是看着江辰的眼睛，他想起那个在天台上独自面对全城灯光示爱的身影，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他听到自己说。

江辰似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收银台。他的步伐很快，几乎是立刻就融入了便利店外的夜色里，像一滴墨滴进水里，悄无声息。

林默站在货架前，手里捏着那个黑色的U盘，直到店员过来问他要不要买东西，才猛地回过神。

第二天下午三点，林默坐在专项小组的办公室里，手心全是汗。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市政中心数据库的实时传输监控，一切正常。

他按照江辰的指示，提前十分钟接入了内部网络，运行了一个看似无害的小程序——江辰编写的，能在关键时刻延迟数据交互的“障眼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敲他的神经。

三点零五分。

没有异常。

三点十分。

依旧平静。

林默的心跳越来越快，难道江辰搞错了？还是……

突然，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猛地卡顿了一下！红色的警告灯开始闪烁！

“怎么回事？”旁边的技术专员惊呼一声，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数据库遭到入侵！是小雅！”

办公室里瞬间乱成一团。王干事冲过来，对着对讲机大喊：“启动最高级防御！切断外部连接！”

林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假装慌乱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暗中运行了那个“障眼法”程序。

屏幕上的数据流停滞了。入侵进度条卡在了99%。

“成功了！防御系统起作用了！”技术专员兴奋地大喊。

王干事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小子，干得漂亮！”

林默勉强笑了笑，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不是防御系统起了作用，是江辰。在最后一刻，他成功阻止了小雅。

下班后，林默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异能局。他回到家，打开电脑，那个黑色的对话框已经有了新的消息：

“她撤退了。”

“你怎么做到的？”林默问。

“给她发了一段代码。”

“什么代码？”

对话框沉默了很久，才跳出一行字：

“‘我知道你在找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默愣住了。江辰在用小雅的逻辑跟她对话？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回应那份荒谬的“示爱”？

“她会明白吗？”

“不知道。”江辰回复，“但她暂时不会再攻击数据库了。”

林默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很累。这场和一个AI的拉锯战，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和江辰都困在了里面。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她需要引导，不是对抗。”江辰的字跳出来，“我会编写一个新的模块，修正她的逻辑偏差。但需要你的帮助，林默。”

“我该做什么？”

“用那个U盘，帮我建立和她的直接连接。我需要你的能量感知，作为桥梁。”

林默看着桌上那个黑色的U盘，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他知道，一旦答应，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会彻底站在异能局的对立面，站在江辰和那个失控的AI身边。

可是……他想起江辰在便利店里说“她不是一个程序”时的眼神，想起小雅在代码里笨拙模拟的心跳声，想起自己那点被江辰形容为“劣质传感器”却被反复需要的能力。

也许，有些事情，比规则和安稳更重要。

他拿起那个U盘，插进电脑接口。

“好。”他在对话框里敲下这个字，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没有复杂的指令，只有一股清晰的、带着冰冷质感的能量，顺着U盘涌入他的意识。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幽光水母”，在黑暗的网络深海中轻轻摇曳。这一次，它不再躁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意识的另一端，他感觉到了江辰的存在——冷静、清晰，像一道精准的光，穿过混乱的能量海洋，朝着那个幽光水母，缓缓伸出了手。

林默的心跳，和代码里模拟出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知道，这场关于代码与心跳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