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试图掩盖底下更深层的、铁锈和某种有机物腐败的甜腥气。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剥落处流泻下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走廊里那几个“玩家”脸上来不及收敛的惊惧。
他们的目光像受惊的鱼,在厉穹那非人的轮廓和冰冷气息上仓皇一触,便迅速沉入避让的深水区,只剩下紧绷的侧影和压抑的呼吸。
凌斐对这群惊弓之鸟毫无兴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指尖那张焦黑的工牌上。塑料的脆硬感,边缘的毛刺,还有那丝若有若无、如同病毒残留般的异常数据波动——ASST-74。一个编号。一个被废弃项目的助理。
安全区?他心底冷笑。披着无菌纱布的脓疮罢了。
他抬脚,靴跟敲在斑驳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声,打破了走廊里凝滞的恐慌。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标着【处置室】的铁门,对两旁投来的窥视目光视若无睹。
厉穹如同他的影子,沉默地紧随。所过之处,那些本就紧张的玩家更是屏住了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
处置室的门没锁。凌斐推开它。
更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着涌出。房间不大,灯光同样惨白。一个穿着沾满暗褐色污渍白大褂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低头在一个不锈钢处置台前忙碌着,手里似乎拿着镊子和纱布,台子上躺着一个人,发出压抑的痛哼。
听到门响,那白大褂的身影动作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只是沙哑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疲惫至极的不耐烦:“排队。外面等。”
凌斐没理会,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那些视线。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药品柜,器械推车,沾染污秽的垃圾桶,还有墙上一张泛黄的、印着【灰鸽诊所行为守则】的纸张。
他的视线最后落回到那个白大褂身影和处置台上。
台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男人,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白大褂正试图给他清创止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看得出熟练。
凌斐的瞳孔微微缩紧。
不是因为这伤口,而是因为【数据感知】中级技能反馈回来的信息——这个正在被处理的玩家,伤口处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诊所格格不入的、熟悉的冰冷数据残留!虽然淡得几乎要散去,但那感觉……和他口袋里的组织碎片、和那张工牌上的残留,同源!
而那个背对着他的“医生”……
【数据感知】反馈回的是一片混沌的麻点。不是没有数据,而是像被强干扰覆盖,或者……本身就是一个由无数错误和混乱拼凑起来的矛盾体?
就在这时,处置台上的玩家因为疼痛猛地抽搐了一下,撞到了器械推车。
哐当!
一把手术刀从推车上滑落,掉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恰好滚到凌斐脚边。
几乎同时,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医生”猛地转过身!
一张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写满疲惫和某种被长期折磨后麻木的眼睛。花白的头发从手术帽边缘漏出几缕。
但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转身的同时,手中那柄沾血的镊子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凌斐的咽喉!那速度、那角度,绝不是一个普通诊所医生该有的!
厉穹的阴影瞬间躁动!
凌斐却比厉穹更快!他像是早有预料,甚至没有低头看脚下的手术刀,身体只是一个极小幅度的侧移,那柄镊子就擦着他的颈侧皮肤掠过!带起的冷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同时,他的脚看似随意地往前一踢一勾!
啪!
那把掉落的手术刀被精准地踢起,跳入他早已等待的掌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凌斐握住手术刀,看都没看那攻击落空、眼神骤变的“医生”,手腕一翻,刀尖闪烁着寒光,不是刺向医生,而是快如闪电般划向处置台上那个受伤玩家腹部的伤口!
“你干什么?!”台上的玩家发出惊恐的尖叫。
“医生”也发出一声短促惊怒的低吼,再次扑来!
凌斐根本不理。刀尖极其精准地挑开了伤口边缘一小块即将凝结的血痂和嫩肉!
噗!
一小股暗红色的血液溅出。
但就在血液溅出的瞬间,凌斐【数据感知】的视野里,那伤口深处被短暂暴露的地方,一丝比之前清晰无数倍的、扭曲的、暗红色的数据流,如同被惊动的毒虫,猛地一闪而过!随即迅速隐没在正常的血肉之下!
“果然。”凌斐冷哼出声。
而这时,“医生”的攻击已到面前!那柄染血的镊子再次刺向他的眼睛!
凌斐甚至没格挡。
因为厉穹的手,已经如同铁钳般,从后面牢牢攥住了“医生”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镊子当啷落地。
“医生”发出一声闷哼,挣扎了一下,却发现那只冰冷的手纹丝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枷锁。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了厉穹纯黑、漠然、深不见底的瞳孔。
那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死亡注视。
“医生”所有的动作和愤怒瞬间僵住,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只能剧烈地喘息,口罩上下起伏。
处置台上的玩家也吓傻了,捂着再次流血的腹部,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凌斐这才慢条斯理地甩掉手术刀尖上的血珠,目光落在“医生”被厉穹扼住的手腕上。白大褂的袖子因挣扎而卷起一截,露出的手腕皮肤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暗蓝色的编号烙印——【ORD-61】。
Ordinary?普通?61号?
凌斐挑眉,用手术刀冰凉的刀面拍了拍“医生”僵硬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侮辱的审视:“编号ORD-61?看来你也不是这里的‘正牌医生’啊。披着白大褂的……实验体?还是……报废处理员?”
“医生”的瞳孔猛地收缩,恐惧中掺杂进更多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知道这些。
凌斐的刀尖下滑,指向处置台上那个玩家依旧在渗血的伤口:“还有这个。伤口看着吓人,但真正的‘病灶’不在皮肉,在里面。被某种东西‘污染’了,对吧?虽然很微弱,但还在扩散。你在这假装清创,实际是在……观察?记录?还是试图抽取样本?”
他每说一句,“医生”的身体就僵硬一分,眼神里的恐惧和震惊就越浓。
“可惜,手法太糙。”凌斐语气刻薄,“连最基本的能量阻滞都做不到,只会用物理手段瞎捅。怪不得只能待在这种地方,处理最低级的‘废料’。”
他收回手术刀,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从器械推车上扯下一块纱布,仔细地擦拭着手指和刀柄。
“好了,废物利用时间结束。”他抬起眼,看向那个几乎要吓瘫的“医生”,声音冰冷,“现在,我问,你答。多说一句废话,或者让我发现一句假的……”
他顿了顿,侧头对厉穹懒洋洋地示意:“拆他一条腿。”
厉穹纯黑的瞳孔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扼住对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医生”猛地一个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眼中的所有抵抗彻底崩溃,只剩下最纯粹的恐惧。他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凌斐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第一个问题。这诊所,谁开的?或者说,谁在背后控制?”
“医生”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有……‘管理者’偶尔传来指令……”
“管理者?什么样?”
“……不知道……从未见过……只有命令……和……物资……”
凌斐眯起眼,判断着这话的真假。【数据感知】反馈回的情绪波动主要是恐惧和绝望,没有明显的欺骗信号。
“第二个问题。像他这种被‘污染’的伤者,多吗?”凌斐用下巴指了指处置台上那个已经快晕过去的玩家。
“医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偶尔……会有……从……从各个副本送过来……大多……撑不到这里……就……”
“送过来之后呢?你怎么处理?”
“……观察……记录数据……如果污染加剧……就……‘处理’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麻木。
“处理?”凌斐声音微扬。
“医生”颤抖着,不敢回答。
凌斐冷笑一声,换了个问题:“那些‘处理’掉的,尸体呢?”
“医生”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带着金属盖板的洞口,那里连接着一条粗大的管道,通向地下深处。洞口边缘残留着深色的污渍。
凌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据感知】能捕捉到那管道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抽取波动和……更浓郁的腐败气息。
“垃圾粉碎回收?倒是环保。”凌斐嗤笑。
他顿了顿,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这种‘污染’,源头在哪?最近一次大规模出现,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副本?”
“医生”的瞳孔再次因为恐惧而收缩,他似乎在挣扎,但手腕上加剧的疼痛和厉穹那冰冷的注视让他很快放弃了抵抗。
“……不……不确定……但最近……送来的人……提到最多的……是……【锈蚀峡谷】……” “……污染……很突然……像是……泄漏……” “……时间……大概……是三天前……”
锈蚀峡谷?泄漏?三天前?
凌斐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几个关键词瞬间与他之前的某些猜测串联起来!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残损的工牌】,举到“医生”眼前,指着那个编号:“ASST-74。这个编号,或者这个项目,你有没有印象?”
“医生”的目光落在工牌上,先是茫然,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即使被厉穹抓着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捕蝇草’……是……是‘捕蝇草’的标记!”他声音尖厉,充满了极大的恐惧,“……它们……它们不是早就……废弃……清算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又出现?!”
捕蝇草!
凌斐眼底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果然对上了!
“清算?”他逼问,“说清楚!”
“医生”却像是触发了某个致命的禁忌,猛地咬紧了舌头,鲜血从口罩边缘渗出,眼神涣散,只剩下惊恐的呜咽,再也问不出一个字。
凌斐皱紧眉头。
就在这时——
呜——呜——呜——!!!
整个诊所内部,突然响起了低沉却急促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和处置室门口旋转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危污染源异常波动!】 【警告!所有人员立即撤离当前区域!】 【警告!隔离程序启动倒计时:60…59…】
冰冷的系统广播响彻每一个角落!
处置室外走廊里瞬间炸开恐慌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
处置台上那个玩家吓得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被厉穹抓着的“医生”也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疯狂挣扎起来,似乎想要逃离。
凌斐脸色一沉。
暴露了?因为逼问了“捕蝇草”?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工牌,又看了一眼疯狂闪烁的警报灯和倒计时。
“啧,真是小气。”他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工牌揣回口袋。
他不再看那个废物“医生”,对厉穹快速道:“走了!”
厉穹松手。
那“医生”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凌斐一脚踹开处置室的门。
外面走廊已经乱成一团,几个玩家像无头苍蝇一样试图寻找出口,却发现来的路已经被不知何时落下的金属闸门封死!
“出口在哪?!放我们出去!” “救命啊!”
凌斐的目光却径直投向走廊另一端——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挂着【物资通道,闲人免进】牌子的厚重铁门。
【数据感知】告诉他,那里的数据流相对最“干净”,而且深处似乎有空间波动。
“这边!”
他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扇铁门。厉穹紧随其后,无形的阴影稍稍推开混乱的人群。
冲到铁门前,凌斐试了一下,门锁着。他后退半步,看向厉穹。
根本不需要言语。
厉穹抬手,指尖阴影凝聚。
就在这时——
嘭!嘭!嘭!
诊所各处通道的金属闸门正在依次落下!封锁所有的退路!
头顶的警报倒计时如同死神的脚步:【…10… 9… 8…】
凌斐眼神一厉。
厉穹的指尖阴影猛地刺出!
没有声音。
那厚重的铁锁连同门闩部位,瞬间被腐蚀、湮灭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凌斐一脚踹开铁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金属楼梯,通往更深的地下黑暗。一股冷风从下方吹上来,带着更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
【…3… 2… 1…】 【隔离程序启动!】
最后一道闸门在他们身后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处置室所在的区域!
刺耳的警报声和玩家的哭喊声被瞬间隔绝。
只剩下通往地下的、阴冷的楼梯。
凌斐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入了向下的黑暗。
厉穹紧随而入。
铁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拢,将诊所的混乱与恐慌彻底关在外面。
楼梯旋转向下,深不见底。
只有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凌斐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残损的工牌,又回想了一下“医生”崩溃前吐露的碎片——锈蚀峡谷,泄漏,捕蝇草。
冰冷的兴奋感再次爬上脊椎。
灰鸽诊所?安全区?
不过是个更大的、藏得更深的污水池入口罢了。
而他已经闻到了源头那腐臭的味道。
“锈蚀峡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