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楼梯在脚下发出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解体，坠入下方无边的黑暗。旋转，无止境地向下的旋转。冰冷的风从深处倒灌上来，裹挟着浓得令人作呕的铁锈、机油和某种金属过度摩擦后产生的焦糊味，几乎要凝成实质，糊住口鼻。

身后的铁门早已隔绝了诊所那虚假的安宁，此刻听来，那刺耳的警报和恐慌的尖叫，竟也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凌斐的步伐很稳，一步接着一步，靴跟敲打在锈蚀的金属踏板上，发出规律而孤寂的嗒、嗒声。他不需要光线，【数据感知】（中级）如同无形的触须蔓延开来，在黑暗中为他勾勒出周遭环境的轮廓——狭窄、逼仄、不断向下延伸的通道，墙壁是冰冷的合金，布满了粗糙的焊接疤痕和早已失效的线路管道。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带有微弱辐射尘的数据碎屑，像是某种巨大机械造物死亡后飘散的骨灰。

厉穹跟在他身后，沉默得像一道永恒的影子。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排斥着周围的污秽，那些漂浮的数据尘埃在靠近他周身一寸时便无声湮灭。纯黑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清晰地锁定了前方那个瘦削却挺直的背影。

楼梯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扇巨大的、严重变形卡死的圆形金属舱门，像是被某种巨力从外部狠狠撞击过。门轴断裂，舱门上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撞击凹坑，边缘还有早已干涸发黑的、类似沥青的粘稠物质。

门旁墙壁上，一个锈蚀的铭牌歪斜地挂着，字迹模糊：

【-B7层 | 维护通道 | 通往- 峡谷下层 -】

【峡谷下层？我们已经离开诊所范围了？】 【这门……看起来像是从外面被什么东西暴力破坏过？】 【大佬小心啊！感觉门后面更不对劲！】

凌斐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深刻的爪痕，触手冰冷坚硬，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暴戾的能量印记。

“不是工具造成的。”他低声判断，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冷静，“体型巨大，力量惊人，而且……带着某种腐蚀性。”

他试着推了推那扇卡死的舱门，纹丝不动。

厉穹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冰冷的金属门上。他甚至没有用力，周身的阴影微微涌动，那扇沉重变形、连炸药都未必能轻易炸开的舱门，就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黄油，从与他手掌接触的点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腐蚀、分解、化为虚无，露出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破洞。

更加浓烈、呛人的铁锈和机油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离空气的臭氧味，如同实质的浪潮，从破洞后猛地扑面而来！

凌斐眯起眼，率先钻了过去。

门后的景象，让见惯了诡异的他也短暂地怔了一下。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大到超越想象的……地下机械坟场。

他正站在一处高耸的、锈蚀的金属平台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而目光所及之处，无数巨大无比的、形态各异的机械造物的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骨，杂乱无章地堆积、交错、倾斜着，填满了整个视野。

断裂的机械臂如同扭曲的丛林，粗大的管道像怪蟒般缠绕垂落，庞大的反应炉外壳碎裂，露出里面焦黑扭曲的线圈，还有无数认不出用途的、布满仪表和阀门的金属结构，全都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锈迹和油污。许多残骸上还能看到激烈的爆炸痕迹和巨大的撕裂伤。

一些残破的指示灯仍在在极深处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幽绿或猩红的光芒，如同鬼火，映照出这片死亡之地的轮廓。更远处，隐约传来金属疲劳断裂的嘎吱声，以及某种液体滴落的空洞回音。

空气中，除了那浓烈的气味，还弥漫着一种沉重的、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死寂和绝望。

这里，仿佛是一个世界毁灭后，被随意丢弃废料的垃圾深渊。

【我的天……这是什么地方？！】 【比上面的工厂还要夸张……这得是多少机械的坟场？】 【感觉像是某个大型副本崩溃后的残骸堆积地……】 【信息面板显示这里是【锈蚀峡谷】下层！我们直接到任务地点了？！】

凌斐站在平台边缘，强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数据感知】如同撒出的渔网，迅速扫描着这片庞大的废墟。反馈回来的信息流混乱而庞杂，充斥着错误代码、断裂的能量痕迹和死亡的信号。

但在这片死亡的数据海洋中，有几条极其微弱、却异常“新鲜”的能量残留轨迹，如同黑暗中发光的蛛丝，吸引了他的注意。那能量的质感……冰冷，晦涩，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令人不适的“秩序”感。

和他口袋里的工牌、那些组织碎片，同源！

“这边。”他没有任何犹豫，沿着狭窄危险的平台边缘，向着那能量残留最清晰的方向快速移动。

厉穹无声地跟上，在他经过那些特别不稳的、锈蚀的金属结构时，阴影会无声地蔓延过去，将其短暂固化，避免坍塌。

他们在巨大的机械残骸间穿梭，如同行走在巨人的尸骨迷宫中。攀爬过断裂的桥梁，钻过扭曲的管道，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零件，滚落下去，在深渊里激起漫长的回响。

越往深处走，那种“新鲜”的能量残留就越发清晰。甚至开始能看到一些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某种巨大的、带着腐蚀性的爪痕，撕裂了厚重的金属板；烧灼的痕迹，并非高温火焰，而是某种能量射流留下的、边缘整齐的熔毁孔洞。

战斗的痕迹。而且是不久前发生的。

凌斐的心跳微微加速。

忽然，他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

前方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像是某个巨大舱室解体后形成的平台。平台中央，一片狼藉。

几具穿着统一制式、但早已破烂不堪的作战服的尸体倒在那里，死状极惨。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撕成了两半，有的身体被洞穿，伤口边缘呈现出被腐蚀融化的迹象，还有一具焦黑如炭，仿佛被极高的能量瞬间汽化了一半。

他们的装备散落一地，大多是制式的能量武器，但此刻都黯淡无光，如同废铁。还有一些奇怪的、像是采样和封印用的仪器，也大多损毁。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尸体中间，一个被强行撬开、内部结构暴露无遗的银色金属箱。箱体上印着一个模糊的、被划掉的标志——那标志的形状，与凌斐手中工牌上的某个残留符号极其相似！

箱子里面空空如也。

凌斐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空箱子上。【数据感知】疯狂示警——那里残留的“污染”源气息，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冰冷，混乱，充满了掠夺性和侵略性！

就是这里！泄漏点！或者说……被抢劫的点！

他快步上前，无视了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仔细检查那个空箱子。内部有精密的缓冲结构和能量抑制符文，但现在全都失效了，符文被暴力破坏，边缘还残留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数据污染残留。

“他们是在运输这东西……”凌斐喃喃自语，指尖划过被破坏的符文，“然后……被袭击了。东西被抢走了。”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那些战斗痕迹。袭击者的力量极其可怕，而且……手段残忍，带着一种发泄式的破坏欲。

“不像是有预谋的伏击。”他蹲下检查一具被撕碎的尸体，伤口处的腐蚀性能量残留与箱子上的同源，但更加狂躁，“倒像是……这东西半路自己‘活’了过来，或者引来了什么……‘守卫’？”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空箱子上。

捕蝇草项目的实验品？某种高浓度污染源？需要专门小队押运？却又在运输途中失控？

越来越多的疑问盘旋。

就在这时，厉穹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寂静：“有东西过来了。”

凌斐猛地抬头。

【数据感知】的边缘，捕捉到数个高速移动的、带着强烈敌意和混乱能量的信号，正从下方深渊的不同方向，沿着陡峭的机械残骸壁，朝着他们所在的平台快速逼近！

吱嘎——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某种尖锐的嘶叫声从深渊下方传来，越来越近！

凌斐和厉穹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下一秒！

嘭！嘭！嘭！

数道黑影猛地从平台下方的黑暗深渊中弹射而出，重重落在平台边缘！

那是三只……无法形容的怪物！

它们大致保持着人形的轮廓，但全身的皮肤仿佛被彻底剥离，露出下面暗红色、不断蠕动跳动的肌肉纤维和惨白的骨骼！它们的四肢极度不协调地拉长，末端不是手掌，而是巨大、扭曲、闪烁着金属寒光和暗红能量纹路的骨爪！

它们的头颅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锈蚀的、布满尖刺的金属头盔里，只露出两个不断闪烁着混乱红光的电子眼，和一张裂到耳根、不断滴淌着粘稠黑色液体的巨口，里面是层层叠叠、如同粉碎机般的金属利齿！

它们身上覆盖着粗糙焊接上去的金属板，像是简陋的装甲，缝隙里不断渗出那种暗红色的、不祥的能量雾气。

【！！！这什么鬼东西？！】 【融合了生物和机械？！看起来好痛！】 【是它们袭击了运输队？！】

“吼——！！！”

其中一只怪物发出了绝非生物能发出的、混合着金属摩擦和能量啸叫的嘶吼，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平台上的两人，尤其是……凌斐身上那浓郁的同源“污染”气息（来自他口袋里的样本和工牌）！

它们把凌斐当成了同类？或者……更大的目标？

没有任何迟疑，三只怪物同时动了！它们以与其笨拙外形不符的惊人速度，撕裂空气，带着浓郁的腥风和腐蚀性能量，猛扑过来！巨大的骨爪直掏心脏和头颅！

厉穹眼底戾气一闪，刚要动手——

“别弄碎！留全尸！要样本！”凌斐急促地喊道，身体已然向侧后方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先扑到的、带着恶风的骨爪！

那骨爪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划过，狠狠砸在平台地面上，瞬间留下几道深刻的、边缘冒着腐蚀白烟的沟壑！

凌斐眼神一凛，好强的腐蚀力！

他手腕一翻，那根磨尖的自行车辐条再次出现，身体如同鬼魅般贴地疾掠，避开另一只怪物横扫而来的利爪，辐条尖端闪烁着微光，精准无比地刺向一只怪物膝关节后方暴露的、跳动的肌肉纤维与机械结构的连接处！

那里是他【数据感知】发现的能量传输节点之一！

噗嗤！

辐条没入！

“嗷！！！”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那条腿瞬间失控，庞大的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差点摔倒！

但另外两只的攻击已到！一只从上至下扑击，另一只从侧面挥爪横扫，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厉穹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凌斐身侧，他甚至没有直接攻击那两只怪物，只是简单地抬起手——

那两只怪物扑击的轨迹前方，空间骤然扭曲、凝固！它们像是撞上了一堵无限厚实的、透明的橡胶墙，所有的冲击力和破坏力被瞬间吸收、抵消，然后以一种更狂暴的方式反弹了回去！

嘭！嘭！

两只怪物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远处的机械残骸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声响，暂时没了动静。

而被凌斐刺中节点的那只怪物，正挣扎着想爬起来。

凌斐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揉身而上，动作快如闪电，辐条如同毒蛇，接连刺出！

噗！噗！噗！

腋下能量转换器！脊椎辅助支撑点！后颈控制神经束接口！

他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命中【数据感知】捕捉到的、那些生物与机械强行融合后的脆弱节点！

那怪物发出连串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动作变得越来越僵硬、混乱，体表的暗红能量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内部系统正在飞速崩溃！

终于，在凌斐最后一击刺入它颅骨侧后方一个隐藏的数据接口后——

滋啦——！！！

一阵剧烈的电火花从它眼部和口中爆出！

怪物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体表那暗红色的能量光芒迅速暗淡、熄灭。

凌斐微微喘息，甩了甩辐条上沾着的、混合了机油和生物粘液的污秽。他蹲下身，毫不介意地开始检查这具新鲜的“样本”。

“生物基底被强行改造，植入劣质机械单元和能量核心，用那种暗红污染能量作为驱动和粘合剂……粗暴，低效，痛苦，而且极不稳定。”他一边检查，一边给出冷冰冰的评估，“失败的作品。比地下工厂那些还不如。”

他的指尖在怪物粗糙的金属装甲缝隙里摸索着，忽然，动作一顿。

他抠下来一小块半融化的、像是身份牌的东西。同样锈蚀严重，但依稀能看到一个编号：【GRD-09】。

Guard？守卫？09号？

所以这些怪物，是这里的“守卫”？防止有人靠近这个泄漏点？还是……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去？

他站起身，看向另外两只被厉穹砸进废墟里、暂时没有声息的怪物。

“走吧，样本够了。”他将那块融化的身份牌也塞进口袋，那里现在已经鼓鼓囊囊，像是个移动的异常物品收藏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运输箱和满地狼藉。

泄漏的污染源被抢走了。被谁？是这些发狂的守卫？还是……另有其人？

锈蚀峡谷……看来不止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那么简单。

他转身，走向平台另一侧，那里有一条沿着悬崖壁开凿的、更加狭窄危险的栈道，通向更深的黑暗。

厉穹沉默地跟上，走过那两只怪物砸落的地方时，阴影无声地蔓延过去，将它们彻底分解湮灭，不留痕迹。

新的道路在前方延伸，深入更浓郁的迷雾。

凌斐能感觉到，他离那个所谓的“捕蝇草项目”，离那个冰冷的“祂”，越来越近了。

而口袋里的那些“样本”，正变得越来越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