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如同锈蚀巨兽肋骨间缠绕的枯藤，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崖壁，向下蜿蜒，探入更深沉的黑暗。脚下是虚无的深渊，只有偶尔从极深处传来的金属疲劳断裂的嘎吱声，和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空洞回响，提醒着脚下的高度。

风更大，更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愈发浓重的金属腥气。

凌斐走在前方，【数据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在黑暗中最大范围地铺开，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厉穹跟在他身后，沉默得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山脉，将所有来自深渊的窥视和恶意都隔绝在外。

栈道很快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庞大的阴影所笼罩。

那是一座……半嵌入悬崖壁的、巨大无比的金属结构残骸。像是一艘坠毁的星舰，或者某个超大型工业设施的断裂部分。它的大部分躯体都掩埋在下方无尽的机械坟场之中，只露出小半截扭曲撕裂的断面，如同一个沉默的、指向深渊的黑色巨口。

断面处，粗大的、断裂的线缆和管道如同扭曲的肠子般垂落下来，偶尔迸射出几丝短路的电火花，照亮周围嶙峋的金属骨架。巨大的装甲板向外翻卷着，露出内部复杂而焦黑的结构。

而就在那断面边缘，一个相对完整的、像是紧急出口的圆形气密门，突兀地敞开着。门的内壁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应急灯幽绿光芒，像是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不速之客。

那扇门……太新了。与周围厚重的锈蚀和破败格格不入。就像是刚刚被人从内部强行打开。

【数据感知】疯狂示警——门内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晦涩、带着掠夺性秩序的“污染”气息，浓郁到了极点！几乎化不开！

而且，不止一种。

除了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数据污染流，还有另一股……更加隐晦、更加深沉、带着一种……灼热毁灭意味的残留气息？两股气息在里面激烈地交织、碰撞过，留下满地狼藉的能量疤痕。

凌斐和厉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来晚了？

还是……正好撞上？

凌斐没有丝毫迟疑，矮身钻进了那扇敞开的气密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布满应急灯幽绿光芒的通道。墙壁是冰冷的合金，布满了激烈的刮擦痕迹和能量武器烧灼出的焦黑坑洞。地上散落着破碎的仪器零件和凝固的、暗蓝色的可疑液体。

打斗痕迹。非常激烈。而且刚刚结束不久。

凌斐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那暗蓝色的液体，捻了捻。【数据感知】反馈回极其微弱的生物信号，但结构正在快速崩解。

“不是人类的血。”他低声道。

厉穹的目光扫过通道深处，纯黑的瞳孔微微收缩：“有东西……刚死。”

两人加快脚步，沿着通道向深处走去。

通道尽头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小型舰桥或者控制室。此刻这里如同被风暴席卷过一般惨烈。

控制台被巨力砸得粉碎，屏幕漆黑，裂痕遍布。桌椅翻倒，文件散落一地，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浸透。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能量冲击留下的焦痕。

而在控制室中央，倒着一具……奇特的尸体。

它不再是外面那些低劣的机械缝合怪。它大致保持着人形，穿着一身破损严重的、风格简洁先进的白色作战服，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其下没有血管，只有微弱流淌的、淡蓝色的光路。

它的脸部轮廓依稀还能看出人类的特征，但一双眼睛却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电子眼，此刻已经黯淡无光。它的手臂一侧是正常的五指，另一侧却齐肘断裂，断口处不是血肉骨骼，而是闪烁着电火花的、精密的机械结构和能量导管。

此刻，这具“尸体”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边缘极其光滑的洞，仿佛被某种极致的高温瞬间汽化了一般。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内部精密复杂的机械结构和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碎裂的淡蓝色能量核心。

致命伤。一击毙命。

凌斐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种构造……这种能量核心……和他之前在那个白色空间信息流里看到的、那个调试金属牌的白袍人身边的“保安”，风格极其相似！

是“祂”的人？！真正的、来自那个先进“工厂”的所属人员？

是谁杀了它？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干掉这种级别的造物？

凌斐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控制室。

打斗痕迹主要集中在这具尸体和另一个未知的存在之间。墙壁上的爪痕巨大而狰狞，带着外头那些守卫类似的狂躁，但更深、更利，残留的能量也更精纯可怕。而那种灼热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气息，在这里浓郁到了顶点，几乎压过了那冰冷的“污染”感。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控制室最里面，一扇被强行撕裂的、厚重的内部安全门上。

那扇门后面，散发着最浓郁的、两种气息最终交织又分离的波动。

凌斐快步走过去。

门后是一个更小的舱室，像是储藏室或者小型实验室。这里被打斗波及较少，但同样一片狼藉。

房间中央，一个同样被强行撬开的银色金属柜子翻倒在地，柜门扭曲，里面空空如也。

而在墙角，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活着的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某种东西。

他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油污的工装服，身体瘦削得可怕，几乎皮包骨头。头发脏污板结，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一条手臂呈现出极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已经骨折。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腹部，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色的、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血液渗出。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如同电路板烧毁后的焦黑纹路，那些纹路之下，隐约有暗红色的光芒在微弱地、痛苦地流动着。

他被高度污染了！而且正在与那种污染痛苦地对抗、融合！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那人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

露出一张年轻却憔悴不堪、布满污垢和汗水的脸。他的眼睛一只还保持着人类的棕褐色，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丝残存的清醒；另一只眼睛却已经完全变成了不断闪烁混乱红光的电子眼！

他的目光涣散地聚焦在凌斐和厉穹身上，嘴唇哆嗦着，发出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声音：

“……又……又是……来抢……‘火种’的……吗……”

火种？

凌斐心中一凛，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什么火种？”

那人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那只人类的眼睛里流出混合着血丝的眼泪，另一只电子眼疯狂闪烁。

“……他们……运来的……灾难……” “……锁在……柜子里……那么烫……那么吵……” “……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怪物……” “……所以……我偷了……藏起来了……” “……然后……它们就来了……追我……” “……还有……‘清理者’……也来了……” “……打起来了……都想要……‘火种’……”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混乱，但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运来的灾难？锁在柜子里？火种？

他偷了？藏起来了？

清理者？是指外面那个被干掉的白色作战服？

凌斐立刻追问：“‘火种’在哪？你藏在哪里了？”

那人似乎被这个问题刺激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捂着腹部的手更加用力，暗红色的血液涌出更多。他那只电子眼闪烁得几乎要爆掉！

“……不……不能给……给你们……” “……它是……诅咒……也是……希望……” “……我能……感觉到……它在……改变我……救我……也在……杀了我……” 他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人类的手，颤抖地指向房间另一个角落，一个通风管道的格栅早已被拆开，黑黢黢的洞口通向未知的方向。

“……扔……扔进……下面……反应炉的……冷却池了……” “……谁也……别想……得到……”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那只人类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有那只电子眼，还在徒劳地、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死了。

凌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冷却池？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那个通风管道口向下望去。【数据感知】向下延伸，反馈回的信息是下方极其复杂的管道系统和能量流动，最深处……确实有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低温能量信号的池状结构！

那个所谓的“火种”，被这个垂死绝望的“窃贼”，扔进了反应炉的冷却池？！

“疯子！”凌斐忍不住低骂一声。

那东西的能量反应如此剧烈，扔进冷却池，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是会被中和湮灭？还是……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必须下去！

他立刻转身，对厉穹道：“去冷却池！”

厉穹没有任何异议。

两人迅速离开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舱室，沿着来路返回栈道。凌斐【数据感知】全开，疯狂扫描着下方庞大的机械结构，寻找着通往冷却池的最快路径。

“这边！”他很快锁定了一条沿着巨大管道向下延伸的检修通道。

通道更加狭窄陡峭，几乎垂直向下。锈蚀的梯子摇摇欲坠。

凌斐毫不犹豫地开始向下攀爬。厉穹则直接悬浮在他身侧，阴影托举着他，让他省力不少。

越往下，温度开始明显下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水汽。巨大的、规律性的嗡鸣声从下方传来，那是仍在勉强运转的反应炉核心和循环系统。

终于，他们抵达了底部。

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湖泊般的冷却池呈现在眼前。池水是一种诡异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半透明液体，表面漂浮着淡淡的白色寒气。池子周围是无数粗大的、跳动着能量符文的管道和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

池水极其冰冷，【数据感知】一接触水面，就感到一种刺骨的、能冻结能量流动的寒意。

而那股浓郁的、“火种”特有的、混合了冰冷秩序与狂躁污染的气息，正从池水的最深处，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

它真的在这里！而且……似乎被冷却液暂时抑制住了活性？

凌斐走到池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幽蓝寒光的池水，眉头紧锁。

下去捞？

这冷却液显然不是普通的水，对能量体和精神感知都有极强的抑制甚至伤害作用。

就在他思索对策之时——

嗡——！！！

整个冷却池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池水如同沸腾般翻滚冒泡！幽蓝的光芒变得极度不稳定，疯狂闪烁！

池底深处，那股被抑制的“火种”气息，毫无征兆地、以一种爆炸般的速度疯狂飙升！变得无比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它没有被中和！它是在吸收冷却液的能量？！或者在某种刺激下……发生了未知的异变？！

【警告！冷却系统过载！】 【警告！核心温度急剧上升！】 【警告！即将发生熔毁！】

凄厉的警报声陡然从周围的管道和设备中炸响！红色的警示灯将整个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地狱！

“不好！”凌斐脸色剧变！

厉穹猛地将他向后一拉！

轰隆——！！！！！！！！！

整个冷却池轰然爆炸！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混合着冰冷的幽蓝液体和灼热的蒸汽，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池底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狠狠掀飞出去！

凌斐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砸在胸口，眼前一黑，喉头腥甜，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

厉穹的身影在爆炸的强光中瞬间模糊，下一刻，冰冷的阴影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再次将凌斐牢牢护住，硬生生扛下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

但爆炸的能量太过恐怖，厉穹撑开的阴影护罩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两人依旧被那毁灭性的洪流裹挟着，重重砸进后方的金属墙壁之中！

轰！

墙壁被砸出一个人形的凹坑！

凌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爆炸的余波还在持续，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崩塌！巨大的金属结构断裂砸落，管道破裂，喷射出高压的蒸汽和冰冷的液体！

在一片混乱和弥漫的白色蒸汽中，凌斐挣扎着抬起头。

他看到在那爆炸的中心，冷却池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扩大的、翻滚着幽蓝与暗红两色能量的、极度不稳定的能量漩涡！

而在那漩涡的最深处，一点极度璀璨、却又极度危险的暗红色光芒，正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着，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

“火种”……它出来了！而且变得……更加可怕！

就在这时，那能量漩涡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再次猛烈爆发！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红色的能量流，如同发现了目标的毒蛇，从那漩涡中猛地分离出来，无视了混乱的能量场和崩塌的空间，快如闪电般，直直射向刚刚挣扎着站起来的凌斐！

那股力量……带着一种精准的、恶毒的、仿佛早已锁定般的意志！

凌斐瞳孔骤缩！想要闪避，但身体因重伤而慢了半拍！

眼看那致命的能量流就要将他吞噬——

“唔！”

一声极轻微的闷哼。

厉穹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暗红色的能量流，没有爆炸，没有冲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钻入了厉穹的胸膛！

厉穹的身体猛地一震！

周身的阴影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纯黑的瞳孔深处，那万年不变的死寂冰原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的痛苦和某种被强行“侵入”的暴怒瞬间炸开！

他踉跄了一步，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指缝间，暗红色的、不祥的光芒透体而出，疯狂闪烁，与他本身的阴影之力激烈冲突、绞杀！

“厉穹！”凌斐失声喊道。

厉穹猛地抬起头，看向凌斐，那双纯黑的瞳孔里，风暴肆虐，却依旧死死维持着一丝清醒。他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走……快……”

话音未落——

嗡！！！

他们头顶上方，整个锈蚀峡谷的穹顶，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撕开！

一道冰冷、纯白、蕴含着无上权威和毁灭意志的光柱，如同上帝的审判之矛，悍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爆炸的核心区域，也将凌斐和厉穹一同覆盖其中！

光柱中，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电子音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火种]污染及未登记高危异常体。】 【执行最高权限指令：无差别净化。】 【清除开始。】

毁灭的光芒，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