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野死死捂住眼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抠进眼眶。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像被骤然拔高的天线,疯狂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空调低沉的运行嗡鸣。 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 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沙沙声。 还有……那潜伏在一切之下的、低频的、仿佛来自颅腔内部的共振嗡鸣。
它没有消失。 反而在他主动封闭视觉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顽固地盘踞着,像某种活物在他脑髓深处蠕动。
为什么? 如果标记是通过视觉传递频率,为什么闭上眼,它还在?
难道……那频率已经不仅仅通过视觉即时传递,而是像病毒一样,在每一次“看到”标记时,就植入了一点,累积在他的神经系统里?直到达到某个临界点,或者被特定的环境(比如寂静)所触发?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
光线重新涌入。视网膜上还残留着用力按压后的光斑和那银灰色标记的残影。
他猛地闭上眼,又迅速睁开,反复几次,试图甩掉那烙印般的幻视。
没有用。
那标记的轮廓,似乎真的短暂地留在了他的视觉暂留里,一闪而过。
他惊恐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笔记本封面。目光仓皇地扫过书桌——笔筒、台灯、摊开的练习册……
然后,他的呼吸再一次停滞了。
在台灯金属底座的侧面。 在笔筒磨砂塑料表面一个不易察觉的凹坑里。 甚至在他那本摊开的物理练习册的页眉空白处。
一个。两个。三个。
极其微小的、用同样银灰色细笔绘制的。
圆圈。中间一个点。
它们藏在日常用品的缝隙里,光线的阴影中,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瞥见。像潜伏在皮肤下的、散发着微弱辐射的病灶。
它们一直在那里。 在他没有“发现”这个规律之前,就已经无处不在!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猛地推开椅子,冲进卫生间,俯在马桶上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灼烧的喉咙痛。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脸颊,试图用冰冷的刺激来压制那灭顶的恐惧和恶心。水流声哗哗作响,暂时掩盖了那内部的嗡鸣。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水滴顺着发梢滴落。
他的目光,绝望地落在镜子上。
然后,他看到了。
在镜子右上角,靠近边框的地方,有一小块区域的水汽凝结似乎不太一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圆形的轮廓。
而在那轮廓中心,有一个更深的、指甲刻意划上去的……点。
像一颗蒙着水雾的、冰冷的眼睛,正从镜子里无声地注视着他。
“啊——!”林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
他连滚爬爬地冲出卫生间,反手摔上门,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洪水猛兽。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视觉。
视觉是牢笼。
江逾白不仅在他的世界里布满了携带频率的标记,甚至将他最后的、用于确认自我的镜子,也变成了投射恐惧的工具。
他该怎么办?
永远闭上眼睛吗?
可能吗?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几乎要将他勒窒息。
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恐惧地扫视着自己的房间。这里不再是安全的港湾,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可能隐藏着那致命的银灰色标记,等待着被他“看见”,等待着向他的神经注入更多毒液。
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焦灼地踱步,却又不敢真正仔细去看任何东西。
最终,他扑到床头,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副墨镜——夏天骑车用的,镜片颜色很深。
他颤抖着戴上。
世界瞬间暗了下来,色彩饱和度降低,细节模糊。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深色的镜片,像一层屏障,或许能过滤掉……或者至少减弱那些标记的视觉冲击?
他戴着墨镜,重新打量房间。视线所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调子。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之前发现标记的地方,目光快速扫过,不敢停留。
似乎……那嗡鸣声没有加剧。
他走到书桌前,犹豫了一下,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那本深蓝色笔记本。
深色镜片下,那个银灰色的标记变得极其模糊,几乎看不清轮廓。
嗡鸣声依旧稳定在那种低沉的背景噪音水平,没有突然拔高。
有效?
这简陋的墨镜,竟然真的能起到一点隔离作用?
一股短暂而虚弱的 relief 涌上心头,几乎让他腿软。
他戴着墨镜,走到窗边。窗外是灰暗下来的天空和楼宇的轮廓。世界变得安静而压抑,但也……安全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床上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是短信的提示音。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现在还有谁会给他发短信?除了垃圾广告?
他僵硬地转过身,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屏幕亮着。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内容只有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新眼镜喜欢吗?】
林野的血液瞬间冻结成了冰。
手机从他彻底麻木的指尖滑落,掉在柔软的被子上,没有发出声响。
屏幕还亮着,那行字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中央。
他戴着墨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如同最深的海底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缓缓地、无可抗拒地,将他压垮,碾碎。
连他这最后一点可怜的反抗,都被如此精准地、实时地窥视着,嘲弄着。
他慢慢地抬起手,摘下了墨镜。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明亮。
而他视网膜上,仿佛已经刻满了无数个银灰色的、冰冷的。
圆圈。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