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最后一点垂死的星辰,映照着林野彻底失焦的瞳孔。
【新眼镜喜欢吗?】
那七个字钉在视网膜上,比任何高频噪音都更具毁灭性。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屏障被毫不留情地撕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无所遁形的真实。
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开始蔓延,冻结血液,僵化四肢,最后连思维都变得迟缓而沉重。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遗弃在灰暗光线里的石像,听着自己心脏在空荡胸腔里缓慢、沉重、一下下的搏动。
嗡鸣声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彻底的臣服,不再尖锐,而是化作一种永恒的、沉闷的背景音,如同为他量身定制的送葬曲。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他慢慢地弯下腰,捡起掉落在被子上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没有再点亮它。只是机械地把它塞回裤兜。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上。
那个银灰色的标记,在台灯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执拗的光。
不再是恐惧。
一种冰冷的、死寂的愤怒,如同海底的暗流,缓缓从冻结的绝望深处涌起。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样对他?
凭什么他的世界要被这些该死的、无声的标记占据?凭什么他的视觉、他的听觉、他最后一点安全感都要被剥夺殆尽?
毁灭它。
这个念头如同火星,溅入一片冰封的荒原。
他伸出手,手指因为某种决绝的情绪而不再颤抖。他拿起那本笔记本,指甲抠住那个银灰色的标记,用力刮擦!
嗤啦——
纸张表面被指甲划破,留下几道白色的痕迹。但那个银灰色的印记,异常顽固,只被刮掉了一点边缘,主体依旧清晰。
不够。
他需要更彻底地湮灭它。
他拿着笔记本,大步走出卧室,冲进厨房。母亲还没回来,家里一片死寂。
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涌出。他将印着标记的那一页凑到水流下,用力搓洗!
纸张迅速被浸湿,变得柔软,墨迹晕开。但那银灰色的线条,像是渗进了纸张纤维深处,即使被水泡得模糊,那个圆圈和圆点的轮廓依旧隐约可见。
像一个无法驱散的诅咒。
林野喘着粗气,看着那团湿漉漉、皱巴巴的纸,一股更深的暴戾涌上心头。
他关上水,抓起那本湿透的笔记本,又翻找出打火机,快步走到阳台。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楼下是万家灯火,遥远而模糊。
他蹲下身,将湿透的纸页撕下,揉成一团,放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然后,按下打火机。
咔嗒。橘黄色的火苗窜起。
潮湿的纸团极难点燃,火苗舔舐着边缘,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呛人的青烟,挣扎了几下,又熄灭了。
一次又一次。他固执地重复着点燃的动作,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终于,火焰战胜了水汽,猛地包裹住纸团,熊熊燃烧起来!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苍白而扭曲的脸,也吞噬了那个该死的标记。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看着那团火,看着标记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一种短暂而虚弱的、类似于复仇的快感,掠过心头。
但下一秒,那快感就被更大的空虚和冰冷吞没。
烧掉一个,然后呢?还有多少个隐藏在这个家里的标记?还有多少个会出现在他明天的路上?烧得完吗?
火焰渐渐变小,最终熄灭。地上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蜷曲的纸灰,风一吹,就散了。
什么都没剩下。
也什么都没改变。
颅内的嗡鸣依旧。世界的扭曲感依旧。那无所不在的窥视……依旧。
他瘫坐在冰冷的阳台地上,看着那点灰烬被夜风彻底卷走。手臂被火焰燎到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他右手的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细极淡的……银灰色痕迹。
不是一个完整的标记。
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小心蹭到的,只有短短一截弧形的线,和一个模糊的点儿。
非常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像是……刚才他刮擦笔记本标记时,不小心把那种特殊的银灰色墨水,蹭到了自己手上。
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死死盯着手背上那一点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痕迹。
它在那里。
在他的皮肤上。
像一颗刚刚被植入的、休眠的种子。
恐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冰冷、更彻底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跳起来,冲回厨房,打开水龙头,挤出大量的洗洁精,发疯似的搓洗手背!皮肤被搓得通红,几乎要破皮,那点银灰色的痕迹却仿佛真的渗了进去,只是变淡了一些,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他关上水,撑着冰冷的不锈钢水池边缘,大口喘气,看着镜子里那个惊惶失措、濒临崩溃的自己。
完了。
他从一个被标记包围的猎物,变成了一个……自身携带标记的传染源。
视觉隔绝还有什么用?他甚至不需要再看外界,他自己,就成了那个移动的、散发著痛苦频率的……发射源。
嗡鸣声似乎感知到了他这个绝望的认知,陡然增强了少许,像是一种冰冷的赞许。
他踉跄着退后,背靠着冰箱滑坐下去,抱住头,发出无声的嘶吼。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厨房,寻找任何可能用来清除这皮肤上诅咒的东西。剪刀?刀?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入脑海。
如果……如果这种频率的植入,不是通过视觉……
而是通过……接触?
当他用手刮擦那个标记时,墨水中的某种成分,或者仅仅就是“接触”这个动作本身,就像触发了一个开关,将频率直接“写入”了他的皮肤、他的神经?
那么,他刚才那样疯狂地搓洗……
是不是反而加速了某种……融合?
嗡鸣声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林野猛地停下所有动作,彻底僵住。
不敢再碰。
不敢再看。
他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将那只印着痕迹的手死死藏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极度危险的污染源。
时间在冰冷的恐惧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母亲回来了。
“小野?你怎么坐地上?多凉啊!”母亲放下东西,担忧地走过来,“脸怎么这么红?手怎么了?”
林野猛地将手缩到身后,低下头,避开母亲的触碰和目光。
“没事……”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不小心……烫了一下。”
“烫到了?严不严重?给我看看!”母急了。
“不用!”林野反应激烈地躲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回自己的卧室,“我累了!睡了!”
他摔上卧室门,反锁,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心脏狂跳。
门外,母亲担忧的敲门声和询问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抬起那只手,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死死盯着手背上那一点淡淡的银灰。
它像一个活的烙印,正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的频率,与他颅内的嗡鸣共振。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处可逃。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无论喧嚣还是寂静。
痛苦,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而那个留下标记的人,甚至不需要再出现。
他自己,就是那座永恒的、移动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