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沉重地敲打在凌斐紧绷的神经上。厉穹大半的重量压在他肩上，冰冷得像一块沉入冰海的铁，那微弱的、非人的脉搏隔着一层衣料传来，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凌斐自己的呼吸。

身后的深渊里，毁灭的轰鸣声逐渐衰减，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从诊所方向隐约传来的、新的骚动——金属闸门升降的摩擦声，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某种低频率的、令人不安的扫描嗡鸣。

系统正在清理现场，搜查残余。这里不能久留。

凌斐咬紧牙关，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渗入眼角，带来刺痛的涩意。他架着厉穹，几乎是拖拽着，艰难地向上攀爬。【数据感知】如同受损的雷达，断断续续地扫描着上方，规避着几处结构严重不稳的区域。

终于，楼梯到了顶端。一扇锈蚀的、看起来早已废弃的通风管道检修门出现在侧壁上。门锁早已坏掉，只用一根铁丝粗糙地绞着。

就是这里了。

凌斐用尽最后力气撬开铁丝，拉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陈腐、带着浓重灰尘和霉菌味的空气涌出。门后是黑暗的、狭窄的、布满了蛛网和不明污渍的管道空间。

他先将昏迷的厉穹小心地推了进去，然后自己才挤入，反手轻轻合上门，将那根铁丝重新卡死，尽管知道这玩意根本挡不住任何有心的搜查。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瞬间包裹了他们。

只有两人粗重（一个是疲惫，一个是虚弱）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凌斐靠着冰冷粗糙的管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肺叶火辣辣地疼。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些零零碎碎的“样本”——组织碎片、数据线缆、焦黑的工牌、融化的身份牌——将它们远远丢到管道的另一个角落。

这些东西现在就是灯塔，只会引来更多的猎犬。

做完这一切，他才摸索着靠近厉穹。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凭借感知和触觉。手指碰到厉穹的皮肤，依旧是刺骨的冰冷，但那种不稳定的阴影波动似乎平复了一些，只是气息依旧微弱得可怕。那钻入他胸膛的“火种”能量仿佛也沉寂了下去，如同蛰伏的毒蛇。

凌斐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校服下摆，摸索着擦拭厉穹嘴角那缕暗色的血迹，又小心地检查他胸口的伤。那里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指尖能感受到皮肉之下一种异常的、冰冷的硬块感，像是某种能量凝结物。

他自己的状态也糟糕透顶。肋骨可能裂了，内腑震荡，全身无处不痛，精神力更是因为过度使用【数据感知】而枯竭刺痛。

必须尽快处理。

他靠在管壁上，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冥想的状态，全力调动起那点可怜的、刚刚升级到中级的【数据感知】，不是向外探查，而是向内——审视自身，并极其小心地，分出一缕细微的精神力，探向厉穹的胸口。

他的精神力一触碰到那冰冷的硬块，就如同针扎般刺痛！一股暴戾、混乱、充满掠夺意味的残余意识猛地反扑过来！

凌斐闷哼一声，立刻撤回精神力，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不行！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处理那东西！强行探查只会刺激它，甚至可能让它提前爆发！

他喘着气，看着黑暗中厉穹模糊的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怎么办？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

【滋……特殊通讯频道请求接入……】 【信号源：未知（已加密）】 【是否接收？】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突兀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吓了他一跳。

通讯？在这个时候？未知加密信号？

凌斐的心脏猛地一提！第一反应是系统的陷阱！或者是那个降临的“净化”力量的追查！

他立刻就要拒绝——

但下一秒，那通讯请求之后，紧跟着传来了一小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频率。

那频率……非常奇特。并非他所熟悉的、系统的冰冷秩序，也非“火种”的暴戾混乱，更非厉穹的阴影之力。而是一种……极其隐晦、温和、却带着某种坚定穿透力的波动，有点像……雨滴落在古老青石板上的回音，清澈而带着一丝抚慰的凉意。

这波动轻轻拂过他枯竭刺痛的精神力，竟然带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舒缓感？

凌斐的动作顿住了。

陷阱？还是……

他盯着那黑暗中不断闪烁的、只有他能“看”到的通讯请求界面，眉头死死拧紧。

赌一把？

他看了一眼身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厉穹，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几乎见底的状态。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意念选择了【接收】。

【频道已连接。】 【信号稳定。加密等级：最高。】

短暂的寂静。

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听不出男女，甚至听不出明显的年龄特征，像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滤波器处理过，平和、冷静，带着一种非人的精确感，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冰冷。

“编号ASST-74的关联者，你好。”

凌斐的瞳孔骤然收缩！对方直接点破了他工牌的编号！

他没有立刻回应，全身肌肉紧绷，【数据感知】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缩紧，警惕地扫描着周围每一寸空间，却一无所获。这通讯是直接作用于他意识的。

那声音似乎并不期待他的立刻回答，继续平稳地说道：“不必紧张。我并非你的敌人，也非系统‘净化’序列的执行者。”

“你可以称我为‘守墓人’。”

守墓人？凌斐心中疑窦更深。

“你的同伴，”那个自称守墓人的声音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稳无波，“情况很糟糕。‘熔炉之心’的碎片不是他现在状态能够承受的。强行压制只会加速它的反噬和同化。”

熔炉之心？是指那个“火种”？

“你想做什么？”凌斐终于开口，用意念传递信息，声音在心里都显得干涩沙哑。

“做一个交易。”守墓人回答得直接了当，“我可以提供临时稳定剂的数据模板和所需能量的频率坐标，能暂时缓和‘熔炉之心’碎片的活性，为你们争取时间。”

“条件？”凌斐根本不信天上掉馅饼。

“我需要你进入‘灰鸽诊所’的中央数据库，底层物理隔离区，帮我取回一份编号为【Grey-07】的原始医疗档案。并在下一次系统区域性扫描经过B7层废弃管道区时，将其数据传输至我提供的节点。”

偷档案？在系统眼皮底下？

凌斐几乎要冷笑出声：“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能闯进那种地方？”

“你能。”守墓人的语气没有任何怀疑，“你拥有‘祂’的部分权限模拟能力，虽然粗糙，但足以骗过诊所大部分低级防御机制。而且，现在的诊所因为之前的骚动和‘净化’干预，内部正处于短暂的混乱和权限校验冲突期，这是最佳窗口。”

对方对他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

凌斐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这个“守墓人”到底是谁？

“我凭什么信你？拿到档案后，你如何确保稳定剂有效？”凌斐冷静地反问。

“你可以选择不信。”守墓人平淡地回答，“那么，大约十七分钟后，你的同伴体内的碎片会再次活跃。以他目前的虚弱状态和你的无能为力，结果可想而知。”

“至于信誉……我存在于系统的缝隙之间，与‘祂’并非同路。敌人的敌人，或许不足以成为朋友，但至少可以是暂时的利用对象。这份档案对我很重要，而稳定剂，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守墓人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逻辑。

“十七分钟……”凌斐咀嚼着这个时间点，心脏沉了下去。他没有太多选择。

他看了一眼厉穹苍白的脸，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

“……数据模板和坐标。”他最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明智的选择。”守墓人回应。

下一秒，一股庞大的、结构极其复杂精妙的能量数据流和一组空间坐标信息，如同洪水般涌入凌斐的脑海！

剧烈的信息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死死咬着牙，利用【数据感知】全力接收、记忆、解析着这一切！

这稳定剂的构成……非常奇特！并非纯粹的科技造物，也非神秘侧的能量符文，而是某种将两者精妙融合后的产物！里面用到的几种能量频率和材料属性，极其罕见，甚至闻所未闻！

而那个能量坐标……指向的位置，竟然就在这废弃管道区的深处，一个早已停用的旧能源节点？那里居然还有残存的、可提取的纯净能量？

这个守墓人，对这里的了解程度，深得可怕。

“信息已传输完毕。期待你的好消息。”

守墓人的声音落下，通讯频道瞬间中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凌斐瘫坐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气，大脑因为过度负荷而嗡嗡作响，冷汗浸透了后背。

不是幻觉。

那个交易是真的。十七分钟的倒计时，也是真的。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厉穹。

必须行动了。

他根据守墓人提供的坐标，【数据感知】全力向着管道深处延伸。很快，他锁定了一个方向。

他小心翼翼地将厉穹安置在一个相对平稳的角落，低声道：“等着。”

然后，他转身，如同最灵巧的猫，无声地潜入了更深沉的黑暗管道网络之中。

根据坐标指引，他在迷宫般的管道中快速穿行，避开几处巡逻的、低级的清洁机器人，最终在一个布满灰尘、标识着【废弃-勿入】的岔路口深处，找到了那个旧能源节点。

那是一个半嵌入墙壁的、早已停止工作的巨大能量转换器。守墓人需要的，是它核心深处，因为漫长岁月而自然沉淀凝结的几点“能量精粹”。

提取过程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不能引起任何能量波动。

凌斐屏住呼吸，【数据感知】运用到极致，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模拟自工牌和“火种”的混合能量频率，小心翼翼地探入转换器的内部结构……

几分钟后，他握着几颗只有米粒大小、却蕴含着精纯温和能量的白色结晶，回到了厉穹身边。

来不及休息，他立刻开始根据脑海中的模板，调动起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引导着能量精粹，结合周围环境中稀薄的游离能量，开始构建那个复杂的“临时稳定剂”。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因为精神力的过度抽取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专注得可怕。

终于，一个由微弱白光构成的、结构极其繁复的微小符文阵列，在他掌心缓缓凝聚成型。

就是现在！

他毫不犹豫，将掌心那散发着温和白光的稳定剂，轻轻按在了厉穹的胸口——那冰冷硬块所在的位置！

嗡……

稳定剂触体的瞬间，化作无数道柔和的白光细流，如同活物般，迅速渗入厉穹的皮肤，缠绕向那冰冷的“熔炉之心”碎片！

厉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周身的阴影剧烈地波动了一瞬！

凌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那波动平复了下去。厉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顺畅了不少。胸口那冰冷的硬块感虽然没有消失，但那种躁动不安的、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感，确实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暂时包裹、抑制住了。

成功了……

凌斐脱力般地向后靠去，重重喘着气，几乎虚脱。

暂时……稳定住了。

他看了一眼系统界面无形中流逝的时间。

还剩不到十分钟。

他必须去完成那个交易了。

灰鸽诊所的中央数据库……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暂时稳定的厉穹，转身，再次无声地没入管道网络的黑暗之中。

新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而他的筹码，是厉穹所剩无几的时间。